车厢内窒息的无力感。
苏千机的意识在无边的混沌中沉浮,耳边是遥远而沉闷的轰鸣,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
胸腔里火烧火燎,每一次试图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浓重的血腥气堵在喉头。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黑暗。
随之而来的,是浓烈到几乎令人作呕的苦药气息,霸道地钻入鼻腔,混合着一股……浓郁的、带着大地腥气的硫磺味?
身体的感觉也在缓慢复苏。
身下并非马车冰冷的锦垫,而是某种温润光滑、带着天然纹理的石质触感。水流汩汩的轻响在耳边萦绕,温热潮湿的空气包裹着肌肤,带来一种奇异的、仿佛被温养着的熨帖感。
她艰难地掀动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一片,氤氲的水汽如同薄纱弥漫。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墨玉石池占据了大半视野,池水呈现出温润的乳白色,水面上漂浮着各色名贵的药材花瓣,浓郁的苦涩药香正是来源于此。池壁边缘镶嵌着夜明珠,柔和的光芒透过水汽,将整个空间晕染得朦胧而……暧昧。
这里是……温泉?将军府的药泉别院?
意识尚未完全清明,一股强悍霸道的力量猛地压了下来!
“呃!”
苏千机痛哼一声,腰腹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死死跪压住!那力道带着惩罚的意味,几乎要将她的脊椎碾断!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彻底清醒!
视线被迫聚焦!
压在她身上的,是沈寂!
他赤着精悍的上身,水珠顺着他壁垒分明的胸膛肌理和紧窄腰腹的沟壑滚落,在夜明珠的光线下折射出蜜蜡般的光泽。
湿透的墨色长发凌乱地贴在颈侧和宽阔的肩背上,几缕发丝垂落,扫过她裸露的肩头,带来一阵战栗的痒意。他一条腿的膝盖如同铁铸,牢牢钉在她腰腹之间,另一条腿曲起,强横地压制着她试图挣扎的下肢。
而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此刻离她极近!深邃的眼窝下投着浓重的阴影,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此刻燃烧着骇人的火焰,是暴怒,是被彻底忤逆的狂躁,更深处,似乎还翻涌着一丝……惊魂未定的余悸?
他的右手,正死死捏着她的下颌!力道之大,迫使她不得不张开嘴。而他的左手,两根骨节分明、沾着水珠和一丝未干涸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的手指间,正拈着一颗深褐色的、散发着浓郁苦香和血腥气的丹药碎块——九转护心丹!
他竟然……用牙咬碎了!
“吞下去!”
沈寂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石摩擦,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滚烫的怒意和不容置疑的命令,狠狠砸向她!灼热的呼吸带着药味和硫磺气息,喷薄在她苍白冰冷的唇上。
“你的命,轮不到你自己糟践!”
话音未落,那沾着他唾液和血腥气的丹药碎块,被他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狠狠塞进了她的口中!粗糙的指腹甚至重重碾过她柔软的舌根!
“唔——!”
强烈的异物感和那混合着血腥的苦涩味道瞬间在口腔炸开!苏千机猛地挣扎起来!屈辱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冲垮了虚弱的防线!她本能地想吐掉那恶心的东西!
然而,沈寂的动作更快!捏着她下颌的手猛地向上一抬!同时膝盖更加用力地向下压去!剧痛让她瞬间弓起身体,喉咙被迫打开!
“咳!咳咳……”
她剧烈地呛咳起来,破碎的丹药混合着血腥味被迫滑入咽喉,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灼烧感!眼泪瞬间被逼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水渍滑落。
就在这屈辱至极、意识再次被剧痛和窒息感冲击得有些模糊的瞬间——
马车中那惊鸿一瞥的画面,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
他耳垂下方一寸……那道极其细微、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陈旧疤痕……那诡异而微弱的……搏动!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不再挣扎。
反而借着呛咳的力道,那只未被完全压制住的、戴着冰冷乌金腕锢的右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起。
指尖冰凉,带着水汽,如同濒死的天鹅最后探出的颈项,带着一种奇异的、不顾一切的决绝,缓缓地、目标明确地——抚向沈寂耳垂下方一寸的位置!
她的动作很慢,指尖带着微弱的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处肌肤。
温热。带着水汽。还有……那极其细微的、如同沉睡蝴蝶振翅般的……搏动感!
沈寂的身体在她指尖触碰到那处疤痕的瞬间,如同被最毒的蛇蝎咬中,猛地一僵!压制着她的力道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他那双燃烧着怒焰的寒眸中,猝然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如同最隐秘的禁地被猝不及防地揭开!
就在他即将暴怒、想要狠狠拧断她这只胆大妄为的手腕时——
苏千机染血的唇瓣,极其艰难地、缓缓地勾起一抹破碎的、却带着冰冷洞察和致命嘲讽的弧度。她的声音因呛咳和虚弱而沙哑不堪,气若游丝,却如同淬毒的银针,精准无比地刺入沈寂猝不及防的耳膜:
“兄长……”
她微微喘息着,指尖感受着那细微搏动的节奏,如同在把玩一颗不属于他的心脏。
“…你这道疤……”
她刻意停顿,清晰地捕捉到他眼中那瞬间碎裂的冰冷和翻涌起的惊涛骇浪。
“…跳得比心还急啊…”
“轰——!”
沈寂的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惊骇!暴怒!被彻底洞穿隐秘的耻辱感!以及一种无法言喻的、如同赤身**暴露在冰天雪地中的恐慌!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
她知道了!
她竟然触碰到了!她感觉到了!
他最大的秘密!最深的隐疾!支撑他在这个寂静世界里保持“战神”威名的核心依仗——那道幼年中毒后,由宫中秘术植入、与颅内特殊听骨神经相连、能将他捕捉到的微弱气流震动转化为“感知”的“谛听蛊”植入点!
这秘密一旦暴露,他沈寂就不再是那个洞察一切、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听障战神”,而是一个真正需要依靠外物、可以被轻易针对的残废!他的地位,他的兵权,他的一切,都将土崩瓦解!
“找死!”
一声如同濒死凶兽般的嘶吼从沈寂喉间迸发!那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狂乱和毁灭一切的杀意!他猛地撤回压制她腰腹的膝盖,那只沾着血和药渍的大手如同铁钳,带着撕裂空气的劲风,狠狠抓向苏千机那只抚在他耳后疤痕上的手腕!他要捏碎它!连同这只胆敢触碰他逆鳞的手!
然而,苏千机的反应比他更快!或者说,她早已预判了他的暴怒!
在他膝盖撤力、身体重心出现微不可察偏移的千分之一刹那,她那只一直被他压制在身侧、看似虚弱无力的左手,如同蓄力已久的毒蛇,猛地从温热的泉水中抽出!带起一片晶莹的水花!
她的目标,不是反击,不是逃脱!
而是——她自己身上那件早已被撕裂、仅靠几根丝线勉强维系、浸透了温泉水紧贴在身的月白色残破宫装!
五指成爪,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狠厉,狠狠抓住自己左肩处摇摇欲坠的衣襟!
“嘶啦——!!!”
比马车中更加刺耳、更加彻底的裂帛声,在氤氲着药香和硫磺气息的温泉石室内轰然炸响!
薄如蝉翼、浸透后近乎透明的昂贵云锦,如同脆弱的蝶翼,被瞬间彻底撕开!
大片莹白如玉的肌肤暴露在潮湿温热的空气中!圆润的肩头,精致的锁骨,甚至……胸前那惊心动魄的起伏弧度,都在朦胧水汽和夜明珠光晕下若隐若现!
细腻的肌肤上,除了几道被他之前粗暴留下的红痕,更刺目的是……在她左侧肩胛骨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一道寸许长、颜色略深于周围肌肤的陈旧箭疤!
疤痕边缘平整,显然是被极锐利的箭头所伤,虽已愈合,却依旧如同烙印般刻在这具完美的躯体上,诉说着过往的凶险!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自毁的举动,让暴怒中的沈寂动作猛地一滞!抓向她右手腕的大手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他那双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眸子,如同被瞬间投入了冰水,猝然凝固!所有的狂怒、杀意、惊骇,都被眼前这片猝然暴露的、带着伤痕的莹白和那道刺目的箭疤,狠狠撞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水汽氤氲,药香浮动。石室内只有温泉水汩汩流淌的声音,和两人粗重交错的喘息声。
苏千机仰躺在冰冷的墨玉石池边,长发如同海藻般散落,浸在温热的泉水里。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唇瓣染着未干的血迹,胸口因急促喘息而剧烈起伏。
撕裂的宫装如同破碎的蝶翼,半挂在她身上,露出大片惊心动魄的春光和那道无法忽视的箭疤。她的右手,依旧停留在沈寂耳后那搏动的疤痕上,指尖冰凉。
而她的眼神,却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刺入沈寂那双凝固着震惊的瞳孔深处!
没有羞耻,没有慌乱。
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平静,和一种洞穿灵魂的讥诮。
她用最极端的方式,撕碎了所有的伪装,也撕开了横亘在两人之间那层名为“掌控”与“囚禁”的血色帷幕!
“沈寂……”
她沙哑地开口,声音因虚弱而微颤,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沈寂骤然失序的心跳上。
“看看……”
她微微侧头,目光落在自己肩胛下那道箭疤上,又缓缓移回他震惊的脸上。
“这道疤……”
她的指尖,在他耳后那细微搏动的疤痕上,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宣告般,轻轻画了一个圈。
“和你耳后这道……”
“哪个……藏得更深?”
“哪个……更见不得光?”
“哪个……才是锁住我们彼此的……真正的‘枷锁’?”
她的质问,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沈寂的脖颈。
那道箭疤……他认得!那是当年宫变之夜,他率亲兵血洗叛军控制的朱雀门时,为救被困在流矢中的工部官员(实则是为了寻找可能被困的谢府马车),被一支淬毒的北狄狼牙箭所伤!位置凶险,离心脉仅差毫厘!若非他体魄强横,又有军中圣手及时救治……
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会……有这道疤?!
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炸响!宫变……朱雀门……流矢……谢府的马车……
电光石火间!无数被忽略的细节碎片疯狂涌入脑海!
宫变前,她一反常态的焦躁不安……
宫变当夜,谢府马车“意外”出现在叛军控制的朱雀大街附近……
他受伤昏迷三日后醒来,听闻她因“受惊过度”大病一场,缠绵病榻月余……
还有……那道被她父亲谢明堂含糊其辞、语焉不详地带过的“意外”……
一个荒诞、却又能完美解释一切的真相,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浮出水面!
“是你……”
沈寂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被命运戏弄的荒谬和一种近乎窒息的剧痛!他死死盯着苏千机眼中那片冰冷的讥诮,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女人。“三年前……朱雀门……那道差点要了我命的冷箭……”
他猛地俯身,灼热的气息喷薄在她冰冷的肌肤上,赤红的双眸死死锁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从齿缝里挤出血来:
“是你射的?!”
不是疑问!是几乎已经确认的指控!
巨大的冲击让沈寂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支撑他压制她的手臂肌肉绷紧到极致,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咔”声。那道箭疤,他视为守护职责的勋章,竟可能是她射出的冷箭?!这认知带来的背叛感和荒谬感,几乎要将他撕裂!
苏千机迎着他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和那几乎化为实质的痛楚与质问。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被揭穿的慌乱,反而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绽开一个破碎的、却带着极致冰冷与恨意的笑容。
她没有承认。
也没有否认。
只是用那只依旧停留在他耳后疤痕上的手,指尖微微用力,感受着那皮下异物因他剧烈情绪波动而更加急促的搏动。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穿透他眼中那片混乱的怒海,直刺那最深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看清的真相。
她微微启唇,沙哑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在氤氲的药泉蒸汽中,清晰地吐出那句足以将沈寂所有理智彻底焚毁的诛心之语:
“兄长……”
“你猜……”
“当年引着陛下‘误以为’我需嫁你冲喜才能平息朝议、保全沈家的那道‘密折’……”
她刻意停顿,欣赏着他瞳孔中瞬间放大的惊骇与空白。
“……又是出自谁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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