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承恩侯府那种沉淀着世家奢靡与暖香的氛围截然不同,镇北将军府的核心院落——惊澜院,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与冷硬。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药味,混合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金属兵器特有的冷冽铁锈味。
这股味道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让人呼吸不畅。
庭院里原本该有的花草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只余下几株高大沉默的古柏,墨绿色的针叶在暮色四合中显得格外阴郁,投下浓重的、扭曲的暗影。
守卫森严得如同铁桶。
身着玄色铁甲的亲兵如同冰冷的石雕,沿着回廊和院门笔挺矗立。
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每一寸空间。
沉重的军靴踩在青石板地上,发出整齐划一、沉闷压抑的“咔、咔”声,如同死亡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踏入此地的人心上。
整个院落笼罩在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里,连风吹过柏叶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更添几分不祥。
正房的门紧闭着,沉重的乌木门扉隔绝了内里的一切。
只有门口侍立着两名气息尤为沉凝的老者,穿着太医院的官服,眉头紧锁,面色凝重,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忧虑和无力感,无声地宣告着内里情况的凶险。
当苏千机的身影出现在惊澜院月洞门外时,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那些冰冷锐利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带着审视、探究,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
她身后跟着的谢府管家和几个捧着礼盒、战战兢兢的下人,更显得与这肃杀环境格格不入。
苏千机却恍若未觉。
她身上已换了一件素净些的藕荷色云锦长裙,脸上泪痕洗净,重新敷了薄粉,唇上点了淡色的胭脂,掩盖了之前的狼狈,却依旧带着一丝刻意流露的、强撑的苍白和脆弱。
她微微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双手紧张地交叠在身前,指尖用力地绞着一方素帕,将那柔软的丝绢拧得不成样子。
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踏入龙潭虎穴般的惊惶不安。
“苏小姐。”
守在正房门口的一名太医上前一步,声音低沉,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将军情况……十分凶险,此刻刚用了猛药,昏睡未醒。您……”他顿了顿,似乎斟酌着用词,“若要探望,务必轻声,切莫惊扰。”
“我……我知道。”
苏千机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她抬起眼,那双漂亮的眸子里迅速蒙上一层水雾,泫然欲泣,“太医,我兄长……他……他……” 后面的话,似乎被巨大的悲伤堵住,无法成言。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平复情绪,却更显得楚楚可怜。
这副情真意切、担忧兄长的模样,配合着她艳绝京华的容颜,足以让最铁石心肠的人也心生恻隐。
那太医眼中冷硬的神色也微微松动了一丝,叹了口气,侧身让开:“小姐请进吧,莫要耽搁太久。”
沉重的乌木门被两名亲兵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
一股更浓烈、更复杂的味道扑面而来——浓稠的药气、血腥气、还有一股病人身上特有的衰败气息,混杂着房间深处某种冷硬金属和皮革的味道。
光线昏暗,只点着几盏光线微弱的羊角灯,影影绰绰地勾勒出室内简朴到近乎冷硬的轮廓:巨大的屏风隔断了视线,屏风后隐约可见一张宽阔的床榻轮廓。
苏千机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仿佛被这浓重的病气和死亡气息所慑。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给自己鼓劲,然后才提着裙摆,迈着极轻、极缓的步子,如同受惊的小鹿,一步步踏入那片昏暗之中。管家等人被拦在了门外。
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间最后的光线和声音。
房间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呼吸声,从屏风后传来,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
苏千机绕过巨大的山水屏风。
屏风后,光线更加晦暗。
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拔步床占据了大半空间,深色的帐幔半垂着,将床榻笼罩在一片幽深的阴影里。
床边燃着一盏小小的琉璃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勉强照亮床边一小片区域。
一个高大的身影静静地躺在那里,盖着厚重的锦被。
沈寂。
他闭着眼,脸色是一种失血过多的、近乎透明的苍白,嘴唇干裂泛着灰白。
露在锦被外的手背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和薄茧,此刻无力地搭在身侧。
床头的小几上,放着几只空了的药碗,浓黑的药渣凝结在碗底。空气中弥漫的衰败和死亡气息,似乎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一切都符合一个“重伤垂危”、“昏迷不醒”的将军形象。
苏千机的脚步停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床上那个了无生气的男人,脸上那层强装的脆弱和担忧瞬间被一种真实的惊惧所取代,脸色更白了。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仿佛怕自己哭出声来,身体微微摇晃,似乎随时会晕倒。
她慢慢地、试探着向前挪了一小步,又挪了一小步。
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像是在靠近一头沉睡的猛兽。
她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沈寂苍白失血、毫无知觉的脸上,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终于,她走到了床边。
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紧闭的眼睫投下的阴影,看清他额角一道浅浅的旧疤,看清他下颌紧绷的、冷硬的线条。
她缓缓地、颤抖着伸出了手,那只纤纤玉手,此刻显得格外苍白脆弱。
指尖的目标,似乎是去探他露在锦被外的手腕脉搏,又像是想去碰触他毫无血色的脸颊,确认他的存在。
动作充满了迟疑、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试探。
就在她冰凉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沈寂搭在锦被外的手背肌肤的前一刹那——
异变陡生!
那只原本毫无生气、安静搭在锦被上的、属于沈寂的手,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骤然暴起!
快!狠!准!
带着一股撕裂空气的凌厉劲风!
完全不像一个重伤垂死之人!
苏千机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她只觉得手腕猛地一紧,一股如同铁钳般无法抗拒的巨力瞬间攫住了她纤细的腕骨!那力道之大,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仿佛要将她的骨头生生捏碎!
“呃!”她痛得闷哼一声,身体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带得一个趔趄,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下一秒,天旋地转!
一股强悍的力量猛地将她向前一拽,同时另一条铁臂如同牢笼般箍住了她的腰身!
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掼倒!
不是倒在地上。
而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拽着、压制着,重重地摔在了那张宽阔的紫檀木拔步床上!
柔软的锦被和床褥卸去了部分冲击力,但后脑撞上坚硬床柱的闷痛,以及骤然被一个沉重的男性躯体压制住的窒息感,瞬间席卷了她!
眼前是绣着繁复云纹的深色床帐顶,鼻尖充斥的不再仅仅是药味和血腥气,而是瞬间被一股极具侵略性的、混合着冷冽松香、铁锈和雄性荷尔蒙的浓烈气息所占据!
沈寂!
他竟然醒了!
不!他根本没昏迷!
他高大的身躯如同磐石,带着灼人的热度和沉重的力量,将她死死地压制在身下!一只手依旧如同铁钳般牢牢攥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怀疑自己的腕骨下一秒就会碎裂!另一只手则撑在她耳侧,将她彻底禁锢在这方寸之地!
苏千机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在昏黄的琉璃灯光下,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没有一丝一毫病弱的迷蒙,只有淬了冰的锐利和一种洞悉一切的清明!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冰冷地、一寸寸刮过她因惊骇而瞬间失血的脸,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冰冷的嘲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昏暗的床榻间,两人身体紧密相贴,气息交缠。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强健有力的心跳和灼人的体温,这绝不是一个垂死之人该有的状态!
巨大的震惊和被欺骗的愤怒瞬间冲垮了苏千机所有的伪装!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你……!”
她刚想怒斥,声音却因惊怒和手腕的剧痛而变调。
“嘘——”
沈寂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种久未开口的干涩,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压和一种……奇异的、冰冷的玩味。
他微微俯下身,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和颈侧,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那冰冷锐利的视线,牢牢锁住她因愤怒和惊惧而瞪大的眼眸,仿佛要将她灵魂深处所有的算计都看穿。
然后,他空闲的那只手缓缓抬起。
目标,直指她那只被牢牢攥住的、纤细手腕上——
那枚看似普通、实则内藏乾坤的赤金雕花机关镯!
他的指腹,带着薄茧和战场上磨砺出的粗粝感,精准地、不容抗拒地摩挲过镯身内侧一个极其微小的、形如梅蕊的凸起。
那正是苏千机在谢府前厅,曾两次悄然按下的地方!
沈寂的指尖在那凸起上流连,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近乎亵玩的意味。
他的唇,几乎贴上了她冰凉的耳垂,低沉沙哑的嗓音,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字字句句带着冰锥般的寒意,狠狠凿进苏千机的耳膜:
“夫人……”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那声“夫人”叫得极其玩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嘲弄。
“……好算计。”
三个字,轻飘飘落下。
却如同惊雷,在苏千机脑中轰然炸响!将她所有的布局、所有的伪装,瞬间击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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