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想想!
将军如今命悬一线,全是为了朝廷,为了大胤的江山啊!他若……他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北狄铁蹄南下,生灵涂炭,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们苏家……老爷,小姐,还有满府的仆从,谁能幸免?”
管家涕泪横流,声音拔高到凄厉,“冲喜!这是唯一的生路!是为将军祈福,更是为苏家,为满城百姓搏一线生机啊小姐!”
“全了这十多年的兄妹情分,救将军一命,也救苏家满门!小姐!求您了!”管家额头重重砸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咚”声,血混着泪糊了一脸。
“兄妹情分”四个字,被管家喊得震耳欲聋,在谢明堂心头狠狠一撞。他猛地睁开眼,看向女儿,那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疯狂。
是啊,情分!沈寂对苏家,对枝儿,确实有恩!若能用这荒诞的冲喜救他一命,或许……或许真是天意?至于名分……乱局之中,活命要紧!名分……名分……他不敢深想,巨大的恐惧压倒了理智。
“枝儿!”苏明堂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哀求,“管家……管家说的……有道理!这是……这是为了救你兄长!更是……更是为了救我们全家!爹……爹知道委屈你了!可……可这是唯一的法子了!爹求你了!千儿!” 他甚至挣扎着想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身体却因虚弱和激动而晃了晃。
厅堂内,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苏千机身上。绝望的父亲,孤注一掷的管家,惶恐的丫鬟……空气凝滞得如同冻住。
苏千机扶着花几,身体依旧在细微地颤抖。她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她沉默着,那沉默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之久。只能听到她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噎声,肩膀随着啜泣微微耸动,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这沉默,是对所有压力无声的抵抗,也是对父亲哀求最残忍的煎熬。
谢明堂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冰冷的深渊。
管家眼中那最后一点光芒也开始黯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临界点——
“好……”
一个极轻、极细,带着浓重鼻音和哭腔,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凝固。
苏千机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那张布满泪痕的脸上,写满了屈辱、恐惧和一种认命般的绝望。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她华美却沾染了污渍的裙摆上。
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唇瓣渗出血丝,才用尽了全身力气般,从齿缝里挤出那个字:
“……好。”
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软软地顺着花几滑落,瘫坐在地。
精致的发髻散乱了几缕青丝,贴在汗湿的额角。
她抬起手,用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却越抹越多,狼狈不堪。
她不再看父亲,也不再看管家,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那摊碎裂的瓷片和凝固的酪浆污渍,肩膀剧烈地抖动,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我……我去……”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悲怆,“为了兄长……为了谢家……我去冲喜……”
这姿态,这语气,将一个被家族大义逼迫、牺牲自我、屈辱万分的贵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千儿!”苏明堂老泪纵横,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心如刀绞,巨大的愧疚几乎将他淹没。他挣扎着想扑过去扶起女儿,却浑身无力。
管家则是如蒙大赦,瞬间泪流满面,激动地朝着苏千机连连磕头:
“小姐大义!小姐大义啊!苏家列祖列宗保佑!将军有救了!苏家有救了!”
“别磕了!”
苏千机猛地抬起头,声音尖利地打断他,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一种被逼到极致的烦躁,
“滚!都给我滚出去!让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她胡乱地挥着手,像一只受伤后炸毛的猫。
苏明堂和管家看着她这副崩溃失控的模样,哪里还敢再刺激她。管家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苏明堂被春杏和夏荷颤巍巍地扶起,一步三回头,眼神复杂痛苦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女儿,最终也只能长叹一声,被搀扶着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前厅。
沉重的门扉再次合拢。
前厅里只剩下苏千机一人。
她依旧蜷坐在地上,埋着头,肩膀耸动,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晨光透过窗棂,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也照亮她单薄颤抖的身影,显得那么无助,那么悲凉。
时间一点点流逝。
那压抑的哭泣声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只剩下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抽气声。
然后,那耸动的肩膀,慢慢平复下来。
蜷缩的身影,缓缓地、一点点地直起。
苏千机抬起了头。
脸上,泪痕犹在,狼狈未消。
但那双眼睛——
方才还蓄满惊惶、悲痛、屈辱泪水的眼眸,此刻如同被寒泉洗过,清澈得惊人,也冰冷得惊人。所有的软弱和伪装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锐利。那点残余的水光,不是泪,而是冰刃上凝结的寒霜。
她面无表情地抬起手,用指腹抹去脸颊上残留的湿意。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柔弱。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沾着污渍和泪痕的华美衣袖上,眼底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嫌恶。
她扶着花几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被压抑许久后释放的、猫科动物般的轻盈和力量感。她甚至没有看一眼地上那摊狼藉,径直走向旁边供着净手铜盆的紫檀架。
鎏金铜盆里盛着清水,漂浮着几片新鲜的花瓣。
苏千机将双手浸入清凉的水中,慢条斯理地清洗着。水流冲刷过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洗去沾染的泪痕、污渍,也仿佛洗去了方才那场精心演绎的所有痕迹。她洗得很仔细,连指缝都不放过。
水珠顺着她优美的手腕线条滑落,滴入盆中,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洗罢,她拿起旁边雪白的细棉布巾,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缓慢而仔细地擦拭干净。动作优雅从容,与刚才那个哭倒在地的“弱女子”判若两人。
做完这一切,她将布巾随手丢回架子上。转身,走向那扇隔绝了外界喧嚣的门。
在门前,她脚步微顿。
没有回头。
只是那紧贴着肌肤的赤金雕花镯内里,某个极微小的凸起,再次被她的指腹,无声地、精准地按了下去。
这一次,机括的轻响清晰了一瞬,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冰冷决断。
然后,她伸手,推开了沉重的门扉。
门外刺目的天光涌了进来,照亮她依旧带着泪痕却已坚冰封冻的侧脸。
“备车。”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外间惶惶不安的空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去镇北将军府。”
“我要去……看看我那‘重伤垂危’的……好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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