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千机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打在她身上,将她华美的衣裙映照得流光溢彩,却衬得她那张过分精致的脸,透出一种近乎脆弱的苍白。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轻轻颤抖着。红润的唇瓣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失了所有声音。
像一个被骤然抽走了灵魂的、过分美丽的琉璃人偶。
厅中只剩下管家压抑的呜咽和谢明堂沉重的喘息。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后——
“哐啷——!!!”
一声尖锐刺耳的碎裂巨响,毫无预兆地炸开!
是那只盛着杏仁酪的、细腻温润的骨瓷碗。它从苏千机骤然松开的手中跌落,狠狠砸在坚硬如铁的墨玉石地砖上!
乳白的酪浆和碎裂的瓷片四散飞溅,如同炸开一朵污浊颓败的花。
粘稠的液体溅上了她华美的裙裾,洇开一片难看的污渍,也溅落在她纤尘不染的绣鞋鞋尖上。
“不……不可能!”
苏千机像是被这碎裂声惊醒了,猛地后退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带着一种被踩了尾巴的猫般的惊惶和难以置信。
她身体微微颤抖,抬起手指着跪地的管家,指尖都在哆嗦,那份骄纵此刻化作了全然的、失态的惊怒:“你胡说!他……他那种人……命硬得像块石头……怎么会……定是你们弄错了!是不是?!”
她声音里的尖利和颤抖,完美诠释了一个骤然听闻噩耗、无法接受现实的骄纵少女形象。
管家只是伏地痛哭,无言以对。
苏明堂睁开泪眼,看着女儿失魂落魄、惊怒交加的模样,巨大的悲痛和绝望几乎将他撕裂。
他哑着嗓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千儿……是真的……军报……八百里加急……昨夜刚到……陛下震怒……朝野动荡……我们苏家……我们苏家……”
他哽咽着,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泪意堵住。
谢家被推到了悬崖边缘,而那个曾经被视为家族屏障的义子沈寂,如今自身难保,眼看就要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千机像是被父亲的话彻底击垮了,踉跄了一下,春杏和夏荷慌忙上前扶住她。
“小姐!”
她倚在丫鬟身上,身体依旧在细微地发着抖,脸色惨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地喘着气,仿佛无法呼吸。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摇摇欲坠。她死死咬着下唇,用力到唇瓣失去了血色,像是在竭力压抑着巨大的悲痛和恐惧。
就在这令人心碎的静默与啜泣声中,一直跪伏在地、涕泪横流的管家,像是忽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眼中却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他膝行两步,朝着苏明堂重重磕头,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变形:“老爷!老爷!事到如今,或许……或许还有一个法子!一个……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苏明堂茫然地看着他,眼神空洞。
管家急促地喘了口气,目光扫过一旁“悲痛欲绝”的苏千机,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大声道:“冲喜!老爷!给将军冲喜啊!”
“冲喜”二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死寂的厅堂里。
谢明堂浑身一震,愕然地看向管家,又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唯一的女儿。
苏千机倚在丫鬟身上,身体依旧在细微地颤抖,脸色苍白,泪水涟涟,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
管家不管不顾,语速飞快,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将军如今重伤昏迷,药石罔效!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民间自古就有冲喜一说,以喜气冲散病厄晦气!只要寻一门极好的亲事,用大喜的阳气冲冲,或许……或许就能把将军从鬼门关拉回来啊老爷!”
他重重磕头,额头上瞬间一片青红:“老爷!将军是咱们苏家的顶梁柱,更是朝廷的柱石!他若有个万一,苏家……苏家顷刻间就是灭顶之灾啊!冲喜虽是无奈之举,但为了将军,为了苏家满门,总要……总要试一试啊!”
“胡闹!”
苏明堂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一拍扶手,枯瘦的手掌拍在硬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管家,“沈寂**…沈寂命悬一线,你竟……竟想这些?!况且……况且……” 他的目光痛苦地落在女儿身上,“千儿她……她可是沈寂的……”
“妹妹”两个字,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伦理纲常像一道巨大的鸿沟,横亘在眼前。
让嫡亲的女儿去给名义上的兄长冲喜?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传出去,苏家百年清誉将彻底扫地,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老爷!”管家涕泪交流,几乎是在嘶喊,“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啊!将军待小姐……虽无血缘,但这些年,将军在外征战,所得赏赐珍玩,哪次不是先紧着小姐?将军心里……未必没有……没有……”
他不敢明说,只能含糊其辞,“小姐是福泽深厚之人,又是侯府嫡女,身份贵重,若能……若能以新嫁娘的身份去将军身边照料,以喜气冲煞,或许真能……真能感动上苍,救将军一命!这也是……这也是全了小姐与将军这十多年的兄妹情分啊老爷!”
管家的话,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他搬出了沈寂对苏千机的“好”,搬出了苏千机的“福气”,搬出了“兄妹情分”,更将整个苏氏一族的生死存亡,都压在了这荒诞的“冲喜”二字之上。
苏明堂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太师椅上,面如死灰。
他看向女儿,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痛苦、挣扎和难以言喻的愧疚。
一边是视如己出、如今生死未卜的义子,一边是捧在手心、如珠如宝的亲生女儿,还有整个摇摇欲坠的家族……巨大的矛盾和撕扯几乎将他撕裂。
厅堂里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管家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声。
苏千机依旧靠在春杏和夏荷身上,身体微微颤抖,低垂着头,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裙摆上那一片狼藉的杏仁酪污渍里。
她像是被这荒唐又可怖的提议彻底吓坏了,脆弱得不堪一击。
无人看见的角度。
在那被泪水浸湿的、浓密如蝶翼般的长睫掩盖之下,那双本该盛满惊惶和悲痛的眸底深处,倏然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微光。
如同深潭之下,蛰伏的蛟龙终于等到了水波搅动的瞬间。
她的左手,一直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此刻,那柔若无骨的手腕内侧,衣袖遮掩之下,一枚紧贴着肌肤的、看似是普通赤金雕花镯的物件,其内侧某个极其微小、形如梅蕊的凸起,被她的指腹,无声地、精准地、轻轻按了下去。
微不可察的机括轻响,淹没在死寂里。
仿佛只是指尖无意识地颤动了一下。
她依旧在“哭”,肩膀微微耸动,泪水涟涟。
只是那低垂的眼帘下,再无半分悲戚。
厅堂里的死寂,被苏明堂沉重的、仿佛濒死的喘息声打破。
他佝偻的背脊剧烈起伏,浑浊的泪沿着深刻如刀刻的皱纹蜿蜒而下,滴落在昂贵的锦袍上,洇开深色的斑点。
他死死盯着跪在地上、额头一片青紫的管家,又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自己那“摇摇欲坠”、“悲痛欲绝”的女儿。
“千儿……”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般的痛苦,“你……你听见了……这……这是……”
他无法说下去。
让女儿去冲喜,对象还是名义上的兄长!这比杀了他还难受!可管家的话,像淬毒的钉子,狠狠扎进他心里——苏家,真的危在旦夕了!沈寂若死,墙倒众人推,依附于他的苏家首当其冲!那些虎视眈眈的政敌,那些落井下石的世家,顷刻间就能将他们撕碎!
巨大的绝望和撕裂感,几乎要将这位老臣压垮。
就在这时,一直“虚弱”地倚靠在丫鬟身上的苏千机,身体猛地剧烈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
她挣脱开春杏和夏荷的搀扶,踉跄着向前扑了一步,却又因“悲痛过度”而脚下发软,纤弱的身形晃了晃,勉强扶住了旁边沉重的紫檀木花几。
“爹……”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此刻苍白如雪,布满了泪痕,像被暴雨摧残过的娇花。
她望着父亲,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孩童般的恐惧和无助,声音颤抖得不成调子,带着哭腔:“不……我不要……他是兄长啊!爹!您怎么能……怎么能让女儿……” 她哽咽着,仿佛羞于启齿那“冲喜”二字,只剩下无助的啜泣。
她这副全然抗拒、被逼入绝境的姿态,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苏明堂心中最柔软也最愧疚的地方。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几乎不敢再看女儿。
“老爷!小姐!”
管家却像是被她的抗拒激起了更强烈的孤勇,他再次重重磕头,额上已见血丝,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煽动,“小姐!老奴知道这委屈了您!可将军……将军他待您不薄啊!这些年,但凡得了什么稀罕物事,哪次不是巴巴地先送来给您?去年冬天,北地极寒,将军自己冻伤了手,却把陛下赏赐的唯一一盒‘玉肌膏’都给了您!还有前年您生辰,将军在边关血战方歇,还不忘命人千里迢迢送回来那对价值连城的‘火凤含珠’琉璃盏……”
管家如数家珍般历数着沈寂对苏千机的“好”,每一件都带着刻意渲染的温**彩,试图用“恩情”和“情分”来软化她的抗拒,也试图说服苏明堂。他的话语在死寂的厅堂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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