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陈尘的呼吸终于彻底平稳下来，脸上的青黑尽褪，只余失血过多的苍白。我探了探他的脉，毒性已解，只是身子亏空得厉害，得昏睡上一阵子。
我揉了揉发涩的眼睛，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窗外透进熹微的晨光，院子里静悄悄的。
目光落回榻上，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心里那点因为浪费了珍贵药材而升起的不爽，又莫名其妙地淡了下去。
随即想到，救了他，后续更麻烦。
青崖山的人找过来怎么办？影煞门的人发现同伴死了，追查过来又怎么办？我这日子，怕是清静不了了。
我走到桌边，倒了一碗冷掉的梨酒，慢慢喝着。清甜的酒液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一丝莫名的烦躁。
等他醒了，就得让他赶紧滚回青崖山去。最好从此江湖不见，两不相欠。
……可他中的毒刚解，身子虚得很，现在撵他走，跟让他去送死也没什么区别。
“啧。”我烦躁地放下碗。
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接下来的两天，我一边留意着外面的风声，一边耐着性子照顾陈尘。煎药，喂药，甚至还得熬点清粥小菜——我自己平时都懒得弄这些。
他中途醒过几次，意识迷迷糊糊，喂他药就喝，喂他粥就咽，眼睛都睁不太全，很快又昏睡过去。倒是省了彼此尴尬。
第三天下午，他终于彻底清醒了。
我刚把煎好的药倒进碗里，一转身，就对上他骤然睁开的眼睛。那眼神先是茫然的空，随即迅速聚焦，染上惊愕，最后定格为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尴尬和……无措。
他猛地想坐起来，却又因虚弱和动作太急而一阵眩晕，不得不撑住床沿，额角渗出细汗。
“姑……姑娘？”他的声音干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木头，“我……又是你救了我？”
“不然呢？”我把药碗递到他面前，语气没什么波澜，“你以为还有别人有这个本事吗？”
他的脸颊泛红，手指僵硬地接过药碗，不敢看我的眼睛，低着头闷声道：“多谢姑娘……又一次救命之恩。陈尘……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先把药喝了再说报答。”我抱臂站在床边，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麻烦而升起的不爽倒是淡了些，转而升起一丝好奇，“说说吧，怎么回事？影煞门的人怎么又盯上你了？还是一样的毒，他们打上你们青崖山了？”
陈尘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喝药的动作都顿住了。半晌，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嗫嚅道：“……其实……我是在山下碰到他们的。我这次下山，是……是来找姑娘你的。”
“找我？”我挑眉。
“……嗯。”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惭愧和坚决，“上次的事……那个承诺，一直压在我心里。我……我不想终日提心吊胆地等着姑娘何时来索债，所以想主动来找姑娘，无论姑娘要什么，哪怕是那件东西，我也认了，只求……只求一个了断。”
他说完，认真地看着我，像是等待审判的囚徒。
我：“……”
我简直被他这番“耿直”的发言给气笑了。
就为了这个？就为了早点“了断”，所以自己跑出来送人头？还差点真把自己给“了断”了。
青崖山是怎么教出这么个……又轴又愣的实心疙瘩的？
我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压下翻白眼的冲动，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所以，你是因为找我，才撞上影煞门那些人的？”
“……是。”他声音更低了。
我深吸一口气，真是……无话可说。
“行了，药喝完就躺着休息。”我摆摆手，懒得再跟他计较，“在你内力恢复、能握稳刀之前，哪儿也别去。”
他闻言，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着急和不安：“这怎么行！我已经给姑娘添了天大的麻烦，怎能再……”
“让你待着就待着！”我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现在这样子出去，是嫌命长？还是觉得我那些救命的药材是大风刮来的？”
他被我噎得说不出话，脸上红白交错，最终还是愧疚和虚弱占了上风，低声道：“……是。又给姑娘添麻烦了。”
看着他这副样子，我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影煞门的人死在这附近，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青崖山估计也会派人来找这个愣头青。这两边无论哪边找上门，对我而言都是大麻烦。
与其让他回去或者在外面乱晃引来祸端，不如……
我看着他，语气放缓了些，带着点漫不经心：“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又不急着回你那师门复命……我倒是有个提议。”
他立刻看向我，眼神专注。
“我最近正好要往南边走走，办点事。”我斟酌着用词，“路上或许不太平。你功夫还行，若是闲着，不如暂时跟着我，当个护卫。就算抵了这次的救命之恩和……之前的承诺了。如何？”
他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条件，眼中闪过惊讶、迟疑，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般的亮光。
“姑娘此言当真？”他急切地确认，似乎生怕我反悔，“只要护卫姑娘一段路程，之前的恩情和承诺，就……就一笔勾销？”
“我说话算话。”我点头，“当然，你若不愿意……”
“我愿意！”他几乎是立刻应下，声音都洪亮了些许，随即又意识到自己太激动，略显尴尬地补充道，“陈尘……定当竭尽全力，护姑娘周全，以报大恩！”
“行了，休息吧。”我转过身，掩去嘴角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样也好。
带他远走，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让他出去惹祸，或者被影煞门、青崖山的人找到，从而把我牵扯出来要强。
至于南边……也确实该去走走看了。
那些关于南疆，关于师父过往的碎片，或许能在那里，找到更多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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