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的伤重在外创,韩昭文在她昏迷时探过脉息,发现一道霸道真气在经脉中游走,正是这股真气护住了心脉,才令她在重伤之下保住了性命。
然而最近几日,她的伤势似有渐重之象。韩昭文专程问过陈郎中,停了阿九所用的一切甜食,又仔细检查了全部药品和用具,均未发觉异样,唯一可能的只剩入口的汤药,一查之下果然如此。韩昭文暂时对阿九隐瞒了此事,从此汤药不再假手于人,却依旧出了问题。望着红泥火炉上沸腾的药罐,他不禁陷入沉思。
忽而外间传来一阵喧嚣,似乎有人进了院子。未几,邸店掌柜引着一行人步入庭中,来人统一着圆领窄袖袍衫,首服幞头,腰间或佩刀或悬剑,清一色刻有官府标记,分明是沙洲当地的不良人。
当先一人形貌英朗,身着深青公服,襟袖处分别装饰着卷草联珠纹,气质卓然出众。
掌柜迎面瞧见闻声而出的韩昭文,主动为其引见,“启禀参军大人,这位就是韩郎君,不知可是您所要找的信阳公子?”
那人循声望来。
韩昭文从容地上前,对着那张年轻的面孔绽出微笑,“原来沙洲就是五弟赴任城局参军的治地,不期而会,惊喜之至。”
掌柜见二人是旧识,顿时热络起来,“是小人眼拙,竟未看出韩公子与参军大人是本家兄弟。”
韩修文素有练达之名,在外也是广结友缘,极少有无法应对的场面,然而他此刻的神色难以言喻,仿佛陷入某种意外与不安中。
不同于韩昭文以才著称,韩修文自幼习武,弓马谙熟,十二岁时拜入镇南王门下,后经举荐为禁军中郎将,原本前程似锦,却在一年前自请外放,降为河西城局参军,令族中长辈扼腕叹息。
韩修文在族中行五,仅比韩昭文小一岁,身为嫡子,他自幼活在这位庶兄的光环之下。一个童年素未谋面的人,忽一日成为父亲格外器重的庶长子,叫他如何不心存芥蒂。数日前敦煌城乱,他奉命至沙洲协理重建,并不知韩昭文在此,更未料到还会在城中见到南宁郡主。
“既然兄弟聚首,小人先行告退,二位不妨好生叙一叙。”掌柜极有眼色,简单招呼了两句,引着众人离开了院子。
韩修文扯了一下嘴角,随韩昭文在庭中的石桌旁坐下来,“四哥时来的敦煌?”
“半月前方抵,”韩昭文语气平和,“让五弟意外了。”
韩修文只觉如坐针毡,勉强笑了笑,“确实不曾料到,郡主同我说起时,我还不信。”
韩昭文眸光微凝,“什么郡主?”
稳了稳心绪,韩修文解释道:“数日前,我在城中遇见了南宁郡主。她以淑妃所赐玉佩为一胡人少年偿还父债,追债者将对方困于客栈,店掌柜差人报官,那日我恰在敦煌,便亲自带人前去,遂在店中见到了郡主。”
听得所述,韩昭文不禁蹙起眉,“郡主怎会来敦煌,这几日并未听闻宫中有使前来。”
谈及此事,韩修文心中一涩,语声透出低郁,“郡主称,她是以赴大慈安寺为天子祈福为借口,私自离京外出。”
韩昭文面色一凝,眉宇掠过惊怒之色,罕见地动了情绪,“简直胡闹,郡主一个人来敦煌做什么?”
如今的敦煌何等危险,外有大光明宗虎视眈眈,内有辟邪公子高压御下,再加上一个野心勃勃的无双公子,只怕对方眼下正愁没有搅动风云的棋子可用。南宁郡主偏在这种时候贸然闯入,若是被有心之人知晓身份,无疑予以可乘之机,甚至将南藩也拖入这场乱局。
韩昭文没有道出心底的担忧,只觉头疼不已,禁不住叹道:“郡主未免太过任性了。”
这话乍然落入韩修文耳中,听起来极不是滋味,他忍不住道:“郡主说,她是为寻四哥而来。”
韩昭文闻言一愕,很快又想透了始末,不禁给气笑了,“淑妃娘娘惹出的好事,如今真给我添了大麻烦。”
韩修文抬眼望向兄长,心中纷乱如麻。
他少时跟随镇南王习武,志学后入羽林军,在宫中颇得淑妃关照,连那个明媚的少女也对他格外亲善,令他一度产生不该有的妄想,直至淑妃的一席话将他点醒,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天真。经历情感的挫败,他也曾消沉度日,幸而戍边的消息及时传来,令他他重新找到追寻的方向。本以为远离长安便可摆脱过往,不料命运弄人,即使来了边塞仍逃不开昔日的阴影。
韩昭文仿佛并未察觉他的异样,又问,“郡主现在何处?”
定了定神,韩修文答道:“我将她安置在悬泉驿邸店,我就职的参军厅不远,平时也便于照应。”
韩昭文对此安排似乎很是满意,尔雅地颔首,“郡主身份贵重,行踪不宜外泄,五弟在沙洲任职,还须多加看顾,我会尽快联络宫中,最好能悄无声息地将她送回长安。”
如此安置无疑最是稳妥,韩修文心中却五味杂陈,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道:“四哥不见郡主一面?”
韩昭文不答反问,“你今日来寻我,是应郡主之命?”
“敦煌与长安千里迢迢,郡主一路风尘仆仆,全为四哥而来。”韩修文微赧地坦承,声音涩然,“即便看在母亲与淑妃面上,也不该让她白走这一遭。”
韩昭文云淡风轻地一笑,“正因母亲和淑妃之故,更不应私见郡主。”
“这是何意?”韩修文不解。
院中有风,簌簌而过,拂落院角的沙枣,橙黄红橘的累累硕果滚了一地。
韩昭文收入目中,眸光幽深,语声轻冷,“母亲和淑妃俱是藩王郡主,二人曾一同入长安为质,后为先皇选中成为内阁女官,本就为天子所忌。安华公主乃先皇唯一血脉,她与淑妃的关系朝野皆知。如今天子病重,公主党与太子党相争日炽,而继后与成王独得圣宠。此时韩家与任何一方过往甚密,都会落人口实。”
韩修文虽知为官不易,却初闻此等朝堂秘辛,有些不以为然,“四哥是否多虑了,若真如此,我昔年拜入镇南王门下,岂非更会惹人非议?”
韩昭文知他顺遂半生,未历风波,想要立即接受实为不易,放缓了语气道:“五弟少时执意拜师镇南王,不惜与父兄反目,岂知家族势力盘根错杂,实为人臣大忌。今上尤恶藩王与朝臣勾结,父亲与叔伯在朝从不结党,宦海多年也是谨小慎微,唯恐行差踏错。你尊定南王为师,在外人眼中便是韩氏与南藩交好,天子岂有不恶?”
一番话毕,韩修文终于变了颜色。
韩昭文继续道:“你敬重淑妃与王爷,关爱郡主,倘若两情相悦,本可成一段佳话。然而眼下局势不稳,万事不宜操切。你此前弃官外放,虽令人惋惜,却未必不是好事,至少避开朝堂之争,姻缘亦不必受制于人。”
韩修文没料到对方早已看透自己的心思,面上浮出窘色,“四哥早已知道?”
他怔愕的模样犹如少年,韩昭文悌爱地一笑,“你的心思,何止我知,父亲亦了然,否则岂会允你外放?”
韩修文讶极动容,气息都变了。
韩昭文微微一笑,语气转缓,“我此行敦煌尚有要事处理,郡主那边劳你多看顾几日。”
韩修文莫名松了一口气,点头答应,同时又道出担忧,“这是自然,只是郡主那边如何交代?”
“便说未寻到我,”午后秋阳暖融,照得人熏然欲醉,韩昭文清眸半阖,淡淡道,“郡主仍是孩子心性,你一向待她极好,她信任你,好言相劝,你的话她不会不听。”
离开客栈时日已西沉,韩修文辞别同僚,仅携了两名亲信策马去往悬泉驿。、
一路上,韩修文仍在回想下午的谈话,心中纷乱如麻。
平心而论,他对这位庶兄的感情极其复杂,往日同在家中也总避而不见,一方面怪他分走双亲的关注,另一方面也嫉妒他轻易赢得了少女的倾慕。然而今日一番谈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斤斤计较的一切,对方从未在意。
韩修文只觉前所未有的怔忡与眩惑,直至一声少女的焦呼唤醒了他,不知不觉已至悬泉驿。
本应在邸店中的卫纾惶然立于门外,远远望见熟悉的人影,急切地奔来。韩修文右眼突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骤然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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