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纾被安置在客苑西厢,略作收拾后便歇下了。
庭院中,韩昭文静坐树下,眸色深深,不知在思索什么。过了许久,东侧檐下传来一声隐秘的猫叫,韩昭文放眼四顾,周遭一片幽暗,他略略一停,起身踏入了房间。
星月转淡,万籁渐寂,三元店外的长街上,遥遥传来四更的梆子声。
一道几乎溶入浓稠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过中庭,贴近了客苑东厢。
门扉被无声推开,窗下几只秋虫深眠正酣,浑然未觉不速之客的惊扰。影子如鬼魅般渗入室内,带入一缕转瞬即逝的微光。
屋内比夜色更沉,空气凝滞如胶,唯有一缕安神香的幽息,在鼻尖若有似无地浮动。临窗的雕花木榻帷幔低垂,隐约可见一人侧卧其中,呼吸均匀绵长,似已沉入深梦。
黑影悄然逼近,步履无声。窗隙漏入一线月光,倏然映亮来人袖中的短匕,刃锋淬寒,幽光寂寂。毫无预兆地,黑影猛然发力,短匕挟着尖啸的风声,直刺榻上之人。
预想中利刃入肉的滞塞感并未出现,匕首毫无阻碍地没入被褥,触感松软得令人心慌,榻上的人形诡异地塌陷下去。
黑影动作骤停,一股冰冷的战栗沿着脊骨窜上后颈。
不祥闪过的一刹,房间四角数盏烛灯齐燃,炽烈的光亮粗暴地劈开黑暗,将黑影钉在原地。来人下意识地眯起眼,本能地后退遁逃,却发现早已无路可退。
正对床榻的屏风后,一道白衣身影缓步走出。风华清寂,神色沉静,似已等候多时。
韩昭文微微一笑,语声清越,“夜寒露重,阁下何不早些入内?”
黑衣刺客惶然四顾,看似空无一人的房中,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现出四五名劲装护卫,个个身形矫健,目光如炬,手持长剑立于四角,封住了所有出路。
眼见落入包围,刺客反手射出三枚银针,直取屏前之人。护卫眼疾手快,立即挥剑格挡,银针没入一旁的梁柱,发出沉闷的嗡鸣。刺客趁机纵身疾退,身形如离弦之箭跃向门边,倏地夺窗而出。
韩昭文神情一肃,“捉住她!”
反应过来的护卫疾扑而出,追入院中与刺客缠斗起来。
刺客以一敌五,却丝毫不落下风,手中的短匕寒芒熠熠,招招杀气阴毒。侍卫难以近身,唯有合力围攻,然而刺客的步法极其诡谲,每每于毫厘间避开围剿。
侍卫久攻不下,阵型逐渐散乱,刺客寻得破绽,又飞出数枚银针,众人急于躲闪,反令刺客趁机而逃。眼见黑影将要没入暗夜,半空蓦地飞出一线银丝,迅疾地缠住刺客的足踝。
黑衣刺客旋身避让,银丝却似活物般倏然转折,尖锐地划破他的夜行衣,在地上溅落几滴暗红血珠。刺客闷哼一声,手中的短匕再度亮出,意图割断银丝。然而那银丝不知是何所制,竟然刀斩不断,甚至随着他挣扎的动作,银丝愈发急速地飞振起来,紧紧缠上对方的腕脉。蓦地银丝一缩,刺客手中的短匕被一股力道甩飞,钉入院中的老槐树干,末端犹自嗡鸣不止。
旁观的韩昭文眸光微动,视线落向一旁深闭的房门,屋内灯火俱熄,好似全无人迹。
刺客踉跄地后退数步,蓦地眸光一戾,似乎意图最后一搏,却被悄然围上的侍卫从背后堵住。一人精准扣住他的手腕,另一人同时猛踹膝窝,刺客闷哼一声跪在地上,双臂被粗暴地反剪身后。
桑纸灯笼内,烛火荜拨作响,面巾被扯下的刹那,火光映亮了一张女子的脸。
“胡娘子,果然是你。”韩昭文缓步走近,声线罕有地凝肃,“你为何来此行刺?”
胡娘子被护卫拖拽上前,烟眉斜挑,声音尽是讥诮,“叛大光明宗者,死不足惜。”
“你果然是大光明宗之人。”韩昭文似早有所料,面色未变,“从一开始你就认出了阿九,故意在她服药期间送蜜饯败坏药性,包括药罐内壁被恶意涂抹的丹砂,皆是你所为?”
“不错!”胡娘子眼中迸出深浓的恨意,“那夜你们一入店,我就看出了她的身份。去年总坛传出她叛离宗门的消息时,我还不肯相信,直到从你口中证实,我才确认没有杀错人。叛教者本就该死,若非你横加阻拦,她早就因重伤不愈而身亡了!”
那张姣好的面容因怨毒而扭曲,韩昭文凝视着她,声音逐渐转冷,“纵然离教,你们也曾是同道,何至于非要置人于死地?”
“就凭她背叛了凤释圣尊!”胡娘子厉声截断,字字如刀,“明尊博爱众生,以仁服众,宗门戒律规定,入宗之人不欺暗室,不叛同袍,凡背宗叛门者,格杀勿论!”
韩昭文眸光一沉,“信仰从来自由,既能入宗,自然也可离去。据我所知,大光明宗一向推崇众生平等,岂有因弃信便该殒命之理?”
胡娘子怒极反笑,“旁人或许可恕,唯有她——”
话音未落,廊下传来一声轻响。
一道比夜色更深的身影立于阶前,檐角的风灯随风轻转,照亮一张令人心动的精致容颜,雪额深目纤睫,发梢带着深秋夤夜的霜露,宛如化外天女踏破重霾而来。
胡娘子看清来人,柳眉一竖,银牙恨咬,“方才是你暗中伤我!”
阿九没有回答,缓缓走入院中。
韩昭文端详她的神色,低声问道:“胡娘子亦是大光明宗中人。你们可曾相识?”
阿九沉默以对,视线落向跪伏于地的胡娘子。
四目相对刹那,胡娘子骤然激动,不知从何处迸发的力量,竟然挣脱了束缚,向阿九直扑而去,尖锐的指甲一瞬划破她细白的颈,留下两道鲜红的血痕。
韩昭文眸光骤凝,下意识伸手一揽,将阿九护在身后,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她冰冷的瞳眸,竟然看不出一丝光亮,即使面对攻击也丝毫无意闪避。
侍卫们眼疾手快,迅捷地制服胡娘子,院中响起她刻薄的咒骂,“叛徒!你的良心都喂了狗!可还对得起明尊的厚爱——”
不知是哪句话刺中了阿九,她脸色一白,“你见过我?”
韩昭文看出不对,上前一步隔开二人,声音蓦然多了几分冷锐,“即便如此,也不是你行凶的理由。贵宗主张明尊渡难,普世光明,你身为信徒,所作所为无不与宗义背道而驰。若你继续执迷不悟,我只能移送府衙处置。”
然而胡娘子全然不惧,甚至口出狂言,“你并非明宗信徒,有什么资格谈论本门教义,今日你与背宗叛徒狼狈为奸,待明尊出世,必降惩罚,令你二人受尽六道苦难。”
韩昭文淡漠地望着她,放弃了再劝,冷冷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我无情了。”
胡娘子冷哼一声,“我既然敢来行刺,就不怕今日的结局。”
她将目光死死锁住阿九,“至于你这个叛徒,恐怕也心知肚明对不起圣尊。只恨我今日大意,未能一刀杀死你,唯盼圣尊早日出关,亲手除掉你这个忘恩负义之徒。”
她的五官几乎狞在一起,尽被深浓的仇恨蚀刻。
韩昭文不愿再看,目光转向阿九,“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与明尊——”
“她说的不错。”阿九面无表情地开口,声音低涩,“是我叛门在前,若明尊出关,我甘愿以死谢罪。”
“阿九!”韩昭文神色骤变。
胡娘子同样一怔,随即嗤笑出声,话语愈发尖锐,“那你何不现在就去死,去向圣女和大光明使认罪!”
最后一句话倾入耳中,阿九忽然抬睫,静冷的瞳眸蕴着天色初透时的寒意,声音生出一种悚人的煞,“你是凤策的人!”
胡娘子讥笑连连,避而不答,“你一个背宗叛徒,也配直呼圣使名讳?若圣女和大光明使在此,定不会放过你这吃里扒外的败类。”
她的咒骂愈发难听,阿九陷入异样的沉默,然而她什么也没有做,也不再听下去,转身走回了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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