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寒痊愈后,姝云总不能一直留在燕拂居,可曲荷堂已还给了萧姝珍,萧邺将她安置到了西院的蝉雪居,拨了一批仆人前去伺候,连以前姝云的贴身婢女琼枝也调回了她身边。
一众子女中,安陆侯对姝云格外宠,将西院最好的两个院子蝉雪居、曲荷堂划出来,由姝云挑选住处。
因曲荷堂离王慧兰的住处近,姝云便选了它。
这日,搬去蝉雪居的路上,姝云经过曲荷堂。
不久前,她还住在曲荷堂,园子里的一草一木、闺房中的各类陈设,都是由着她的喜好来,而今已是物是人非,连台阶边她钟爱的几盆花也没了影。
姝云立在院子外的月洞门后良久,失神地望着曾经她住过的地方。
隐隐听见从屋中传来的欢声笑语,大抵是萧姝珍说的话讨了阿娘的欢心,母女和乐,喜笑颜开。
姝云落寞转身,偷偷抹了眼泪,往蝉雪居去。
*
曲荷堂。
梳妆台前,王慧兰正给萧姝珍挑选发钗,忽然得知姝云搬去蝉雪居的消息,脸色铁青。
萧姝珍从镜中窥见王慧兰阴沉的脸色,柔声道:“大哥哥似乎很关照云姐姐。”
王慧兰眉头微蹙,“云姐姐?”
萧姝珍闻言回头,望向王慧兰,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道:“大哥哥教导,辈分不能乱,是以将称呼改了过来。珍儿是晚出生,这点不假。”
王慧兰默然,忆起十六年前雨夜调换,恨透了拆散她们母女的贱人。
萧邺素来对她这个继母心存怨念,如今倒是借着姝云,处处给她添堵,诚心恶心她。
偏偏让姝云搬去了蝉雪居,兜兜转转还是搬去了侯爷为她精心挑选的住处。
王慧兰的憎恨在心中蔓延,紧紧攥住金钗,硌得掌心发疼。
萧姝珍又道:“阿娘,珍儿想不通,明明我才是阿爹的女儿,可为何大哥哥总是偏袒云姐姐。那日我带了哥哥喜欢的马蹄糕去燕拂居,云姐姐就在哥哥院子里,不知跟哥哥说了什么,我连糕点都没送出去,哥哥还……”
萧姝珍说着,哽咽道:“还拿长枪指着我。”
萧姝珍握住王慧兰的手,泪眼婆娑道:“一定是珍儿在乡野长大,言行唐突,污了哥哥的眼。”
王慧兰怒火中烧,她为生下这一胎不知遭了多少白眼,倒让姝云那调换的农户女尝尽甜头,苦难全让珍儿受了。
王慧兰安抚了女儿几句,一身怒气地出了屋子。
萧姝珍看着镜中泪花盈盈的自己,伸手抹去面庞的泪,得意一笑。
回到静芳苑,王慧兰气呼呼坐下,吩咐吴嬷嬷道:“你拿了对牌,去账上支十两银子给田家人,让他们这几日来侯府闹,不管这样都要把姝云接走。”
吴嬷嬷凝神,领了吩咐,立即离开屋子。
王慧兰胸脯起伏,憋着这一口怒气久久没有散去。
*
蝉雪居长久无人居住,屋中只添了几件必备的家具,显得格外空阔冷清。
婢女琼枝拿着插了杜鹃的花瓶,问道:“姑娘,这花是放窗边,还是条案?”
姝云看了看,道:“搁窗边吧。”
她才在榻上坐下,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婢女领着一青衣少女进了屋中。
林云熙看见姝云,又惊又忧,“我的天爷,你怎憔悴成这副模样。”
林云熙是吏部尚书家的千金,与姝云年纪相仿,又因两人名字里都带“云”字,关系亲密,无话不谈,宛如亲生姐妹。
姝云下意识摸了摸脸,心中酸涩。林云熙在榻上坐下,拉住姝云的手,关切问道:“风寒好些没?还有哪里不舒服?”
姝云惊讶,“你怎知道我生病了?”
说起这,林云熙就替姝云憋屈,“我都听说了,我早想来侯府看你,递过好几次帖子,都被侯夫人拒了回去,找侯府的婆子打听,知你在府中过得不好。这好不容易等到大公子回京,前几日我给大公子递过次帖子,想见你,大公子也拒了,说你染了风寒,需静养。”
“我算了算日子,估摸着时间,今日又给大公子下了次帖子,这才被小厮领着入府。”
姝云愣怔,没想到她被王慧兰锁在小屋中的那段时间,还有人寄挂着她,不禁握紧好友的手。
林云熙一个多月没见姝云,见她连住的地方都换了,性子也没之前明媚活泛,她心里不是滋味。
“管你是姓萧,还是姓田,你都是我林云熙的好朋友。”林云熙拍了拍姝云的手背,宽慰道:“我交的又非侯府三姑娘这个虚名,是你姝云这个人。”
姝云心里暖烘烘,鼻尖酸涩。
见她眼圈红润,林云熙拿了锦帕,“今日哭了鼻子,往后可不许再伤心了。”
姝云擦了眼角的泪,破涕为笑,轻哼一声道:“哪有那么多眼泪要流,是眼睛进沙子了。”
林云熙也笑,挽着她的手臂,讲着笑话逗她。
两人在榻上叙旧聊闲,林云熙听姝云提到前几日王慧兰想让她写断绝书,把她送回去,一张脸拧得皱巴巴。
“大哥哥答应帮我,我在侯府留下了。”姝云嘴角弯了弯,有阿兄的允诺,她心里踏实不少。
林云熙松了一口气,“幸好大公子及时回京,你们兄妹关系一向很好,如今你在府中也有个依靠。”
姝云点头,阿爹两年前奉旨出征,远在北疆,府中大事一应由阿兄做主。
*
翌日黄昏,崔老夫人回府。
在清河老家,崔老夫人接到碧罗的传信,才知家里出了大事,她立即带着孙女萧姝仪启程返京,回府后顾不得舟车劳顿的疲惫,派人去静芳苑传话。
王慧兰来到静芳苑时,萧邺已在堂下坐着。
崔老夫人已从萧邺口中得近来发生的种种,她历来不喜王慧兰,至今不承认王慧兰这个儿媳妇,连带着对她所出也不喜。
当年王慧兰过门,姝云才四岁,性子已有些被王慧兰养坏,崔老夫人做主,指派了两名嬷嬷教导,将那骄纵蛮横的性子纠正,这才成了今日这般知书达理的温婉闺秀。
老夫人把玩手中的佛珠,训斥王慧兰近来将侯府闹得乌烟瘴气,传出去恐惹人笑话。
王慧兰不是第一次看崔老夫人的脸色,拿捏好态度,捏着锦帕,泪眼婆娑说道:“母亲教训得是,不过珍儿是萧家的血脉,流落在外受苦,当母亲的怎能不心疼?一切皆是田家人的错,姝云享受了……”
崔老夫人皱眉打断道:“听邺哥儿说,你把云丫头锁屋子里,逼着她回田家。”
王慧兰心中微凝,她本想趁崔老夫人在清河,匆匆将姝云送回去,届时木已成舟,又能如何?
崔老夫人正襟危坐,训斥道:“云丫头前段时间还被你捧在手心疼,转眼便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崔老夫人悠悠转动佛珠,正声道:“侯爷不在府中,传出的信也没回音,如今邺哥儿回京,这事就交给邺哥儿处理,云丫头在侯府如何,你不必插手了。”
王慧兰愣怔,挤出的笑有些生硬,“儿媳知道了。”
崔老夫人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孙儿,道:“邺哥儿觉得该如何?”
萧邺沉眸,状似沉思,开口道:“萧家的血脉不能乱,理应将萧家的孩列入族谱。”
王慧兰脸色缓和,点头同意。
“至于云妹妹,”萧邺沉默一瞬,说道:“在族谱中除名,不再是萧家女。”
“不可!”
王慧兰颇有异意,侯爷都没回信,这件事岂能让萧邺做主?要除名也要等侯爷回来,由侯爷去。
“云妹妹不是萧家人,不可入族谱。”萧邺沉声说道,眼皮轻掀,幽幽黑眸在灯火下冷傲逼人,已是一家之主的威严。
凉风吹拂,檐下的灯笼东摇西晃,也吹得屋中的灯火摇曳,明明灭灭。
崔老夫人对这一房素来冷淡,道:“既然身世大白,一切就该回归本位。待邺哥儿有空,带人去趟萧氏宗祠,请族老们入族谱。”
萧邺颔首,又道:“云妹妹父母双亡,回了田家也是孤苦无依,难有不透风的墙,与其将云妹妹赶出去,咱萧家落个绝情心狠的名声,不如就将云妹妹留下,偌大的侯府不缺一口饭。云妹妹也是府中的姑娘,不过便别唤三姑娘了,改唤云姑娘。”
崔老夫人喃喃道:“府中多了一名姑娘,论序排辈,你妹妹姝仪须往后退一位,改唤五姑娘。”着实委屈了。
崔夫人点头,吩咐嬷嬷道:“就按邺哥儿说得办,往后的称呼别乱了。”
崔老夫人捏了捏眉心,脸上略显疲态,挥了挥手遣走王慧兰。
方才还毕恭毕敬的王慧兰,甫一踏出寿安堂神色突变,肃脸冷眸。
谁人不知侯爷百年归山后,萧邺就是下一任安陆侯,老夫人此举无疑是让萧邺在族中树立威望。
“田家人怎还没来闹?”王慧兰小声道。
吴嬷嬷汗颜,回道:“夫人稍安勿躁,田家大伯的长子收了银子,应该就这几日来闹。”
*
崔老夫人一回来,府中晚辈每日都去寿安堂请安。
安陆侯共有四女三子,大公子萧邺与四姑娘萧姝仪是已故原配所生,寻回来的三姑娘与三公子萧启乃续弦王慧兰所生,萧启在宫中给四皇子当伴读,五日回府一次,如今还在宫中。
已经出嫁的大姑娘是妾室白姨娘独女。
白姨娘五年前不知中了什么邪,变得疯疯癫癫,被王慧兰打发去了乡下庄子,不再府中。
二公子和二姑娘是妾室芳姨娘所生,还是龙凤胎呢,不过可惜,二公子幼时贪玩摔断了双腿,终日坐在轮椅上。
二姑娘萧姝安比姝云大一岁,随了芳姨娘,性子娴静温软,总是安安静静待在一旁,因此母女二人在府中的存在感比较低。
萧姝珍是头次见崔老夫人,打扮得端庄漂亮,见了长辈和兄弟姊妹,嘴巴甜得抹了蜜。
崔老夫人态度冷淡,过问了几句她在府中的吃穿用度,反倒仔细问了姝云的身子。
她不喜王慧兰一房,因为姝云不是王慧兰所出,加之是她看着教导的,将这丫头看顺眼些许,关切一番。
“以后就这样了,改唤姝云为云姑娘,姝珍为侯府三姑娘,你们姊妹之间和和气气的,莫要闹得乌烟瘴气。”
众位姑娘们聆听老夫人的教诲,齐齐应声。
崔老夫人颔首,瞧了眼坐在王慧兰身旁的萧姝珍,默了须臾,道:“姝珍初来乍到,对府中不熟,你们姊妹多帮衬着,侯府上下荣辱一体。”
“谨听祖母教诲。”
老夫人此话看似是教导几位姑娘,实是敲打王慧兰。
*
从寿安堂出来,除了四姑娘住老夫人院中,众人都各自回了住处。
经过府中的大花园,二姑娘萧姝安见海棠花开艳丽,提议道:“两位妹妹,咱去折花吧。”
萧姝珍摇头道:“阿娘指派了嬷嬷教我礼仪,我得回去,二姐姐跟云姐姐去吧。”
王慧兰先一步离开,已看不见身影了。萧姝珍带着几分得意炫耀的眼神看向姝云,“阿娘说过几日带我单独赴宴,日子紧迫,我可不能马虎。”
萧姝珍也不辞别了,越过姝云,带着小丫鬟趾高气昂地走下长廊,往蝉雪居去。
萧姝安眨了眨眼,泛起嘀咕,“母亲赴宴怎没跟云妹妹说,以往不都是去哪儿都带着云妹妹。”
姝云抿唇,没了折花的心情,辞别萧姝安离开。
萧邺因被崔老夫人留下单独说了会儿话,离开晚了。
男人立在光影错落的回廊下,看着那道落寞的倩影逐渐远去,负在背后的手轻敲,深邃的眸子坚毅,多了几分势在必得。
*
这日,姝云午睡起来,琼枝在梳妆台前次伺候她梳发。
屋外院子里,有扫地婆子闲谈,声音传到了姝云耳中。
“大公子行事素来雷厉风行,今早便领着珍儿姑娘去宗祠入了族谱,那可是咱们侯府的正牌三姑娘,里头这位,早被大公子从族谱里除名了。”
“啊?大公子与里头那位素来交好,怎么能狠下心,就这么将她逐出族谱了。”
“嗐,一个没血缘关系的人,能有多少情分?老夫人将事情交给大公子处理,大公子念着一丝旧情,留人在府中,已经是很好了。”
“唉,这云姑娘也是可怜,生生父母撒手西去,从金枝玉叶到寄人篱下,在侯府的日子少不了艰难,怕是出嫁以后……”
“碧罗姑娘。”婆子们忽然闭上嘴巴。
琼枝听到皱眉,“这帮婆子,乱嚼什么舌根。”
姝云宛如晴天霹雳,僵坐在凳上,眼圈逐渐泛红。
她被族谱除名,已不是萧家女了。
这厢,碧罗拿着一封信进屋,“云姑娘,郑大公子给您的信。”
“姑娘,是郑家表哥。”琼枝高兴,从碧罗手里接过信,递给姝云。
姌云意外,愣怔在原处,手指蜷了蜷,有些不敢接过信拆开。
郑邵玖是二姑姑的儿子、昌邑伯之子,长得眉目清秀,一表人才,已是娶妻的年纪,半年前两家人还说待安陆候回京,便将两个孩子的婚事定下。
可短短两月,她成了农户女,而表哥年纪轻轻便在中书省任通事舍人,往后前途无量,两人的身份有如云泥之别。
林云熙:我可是嫡长闺[垂耳兔头]
通事舍人:隶属中书省,作为传话筒负责朝见引纳、殿廷通奏、呈送贡品、慰问将士及家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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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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