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小村庄的石子路走过，从收割后的稻田穿过，沿着蜻蜓漫舞的小溪漫步……一路迎风而行，风拂过身体，如同亲吻脸颊，更像是一个温柔的拥抱——
此刻，他们正沿着一条可通车的泥土路上山。洛皇夕回头望了一眼队伍末尾的肖张，歪了歪嘴，又看向走在最前、跟在代辰星身后的冷扶阎，随后停下脚步。
见对方明显是在等自己，肖张走到他面前时也停了下来。
洛皇夕的头发刚及下巴，半扎着，年纪与他们相仿，但苍白的皮肤和瘦弱的身形让他看起来有些病恹恹的。左耳上的黑色十字耳钉闪着冷光，白色短袖衬衫配黄色领带，衣摆全收进不及膝的短裤里，脚上一双黑色带跟短靴，面容清秀。
肖张眯了眯眼：“你好，我叫肖张。”
洛皇夕歪着嘴，毫不掩饰眼里的轻视，嗤笑一声。
“好吧。”肖张无所谓地摊手，继续往前走。
但一条胳膊立刻搭上他的肩。洛皇夕没他高，挂在他身上抬着头，不怀好意地笑道：“你为什么把自己裹得这么严实～是丑得不敢见人吗～”
不知是不是故意凑近耳边说话，气息呵得他耳根发痒。肖张仍镇定地走着：“是。”
洛皇夕一愣——难不成真是个疤脸？这让他更兴奋了：“啧～真可怜，希望你别自卑。”
“嗯～”肖张停下脚步，洛皇夕也跟着停下。肖张扭头眯眼看他，洛皇夕不解地皱眉，但肖张已转回头若无其事地继续走。洛皇夕搭着他的肩又走了几步，才说：“我可没时间在这破地方耗。我是来带他回去的，你是个聪明人，最好帮我一起劝他，除非你想让他跟你们一起烂在这山沟里。”
他等了一会儿，见肖张不答，不悦道：“喂，你听到了吗？”
“嗯，听到了。”肖张点头。
洛皇夕更不快了——对方看都不看他，分明是敷衍。他冷笑一声松开手：“我知道他是只关不住的鸟，所以我放他自由，但绝不允许有人想束缚他——你也不例外，而且你不配。”
肖张脚步未停，但沉默地看了几秒那个双手插兜往前走的人，低下头望向路面。这家伙毫不掩饰敌意，那几句话像鞭子抽在他心上，泛起抽痛。他试图冷静，却愈发惶恐，只得无奈苦笑——
肖张啊肖张，不是别人说你不配，是你自己太不争气。能不能振作一点？怕他个毛线！
他下意识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转念一想：自己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没那么不堪。这么一安慰，他又找回几分底气。
正出神，低着的头突然撞上什么。他收回思绪，忙道：“对不住，对不住……”
队伍本是单列行进，但间距松散，后面几人越走越拖沓，和前面脱开一段。他还以为是走在前面的采进或谁又回来了，抬头却见是冷扶阎，眼神下意识闪躲了几下，原本要摸后脑勺的手一顿，转而抠了抠口罩，笑了笑。
冷扶阎：“……”
上山时他回头看过，这人之前在路口捡了根木头当拐杖，拄着跟在后面，却越落越远。他才折返回来，却见对方一直垂着头，似乎没察觉自己已停在他面前，闷头就撞上他胸口。此刻，看着对方弯起的眼眸，他皱眉：“你丫走路不看路吗？”
听冷扶阎冷声质问，肖张一顿，放下挠口罩的手。冷扶阎接着道：“真搞不懂你怎么想的，既然说了有事，为什么又反悔？”早上见这人拉链拉满出现时，他就隐约觉得不对，直到闻到那丝血味才反应过来真出了事。但见对方一本正经地瞒，他也不戳穿，只是不懂为什么突然又要跟来。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昨晚身体不太舒服，不过已经好了。”肖张说。
“是吗～？”冷扶阎静静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情绪。
“不然呢……”肖张笑了笑。冷扶阎突然伸手探向他额头，他下意识抓住对方手腕。
听他说身体不适，冷扶阎还是想确认是不是真病了——肖张眼窝更深了，显得疲惫沧桑，声音却听不出异常。但手刚抬起就被用力抓住，他一顿，抽回手。
“心虚了？嗯？”冷扶阎咬紧牙瞪他，目光如炬。
肖张一愣。冷扶阎说完转身就走。他原地愣了几秒才回神，无奈地低头摸摸脑袋，快步跟上。
林间白绿相间的地衣如漂亮地毯。他们找到一处有光斑的空地，围坐下来。
见肖张说没胃口，要去前面吹风等大家，洛皇夕勾勾嘴角，也拍拍屁股起身：“我也没胃口，才不想吃干巴巴的馒头配咸菜呢～”
“啧～找茬是吧？这不有黄瓜和零食吗？”余江头也不抬，大口啃着馒头，“不吃拉倒，免得噎死你～”他奶奶做的馒头可不噎人，就算边吃边骂也不会。“我看你就是想缠上我家肖肖。肖肖心好才惯着你们这些少爷——噢～我可没说你，”他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瞟了眼对面的冷扶阎，又低头啃馒头，“但愿你在前面别摔个狗吃屎，少爷～！”
洛皇夕不屑回击：“你就是个仇富的乡巴佬罢了——”
“你就是个傻逼——眼高于顶的瞎眼货——”
“噗嗤～！！”见两人说吵就吵，大家虽无奈，还是没绷住笑。
“没想到吃个饭休息还有这么精彩的节目，”代辰星用手肘碰碰旁边的余江，“唉，你俩刚才是不是偷偷对过词？”
“我跟他有什么好对的？临场发挥，正常输出。”余江耸耸肩。
但冷扶阎没笑，只沉默地望着跟在肖张身后的洛皇夕，若有所思——
“你也发现在这破林子里穷游挺没意思的吧？”洛皇夕舒服地躺在地衣上，望着从林叶间漏下的光柱。跟来的人脚尖正对他头顶站着，俯身说话时挡住了光，说完才挪步到他右侧。
“不，我觉得很有意义。破林子又不会说话。”肖张答。
洛皇夕一顿，见他欲起身，勾了勾嘴角。
重重一脚踩上他胸口，他整个人猛颤，刚撑起的上半身又摔回地上。
“本来就不怎么喜欢你～现在更讨厌了～啧～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洛皇夕嘴角扯起冰冷的弧度，脚还在他胸口碾了碾。肖张额角渗出冷汗。
“原来如此～嗯哼哼哼～”脚下的人忽然颤着身子发出癫狂的低笑。洛皇夕一愣，放下嘴角，面无表情地看他，心底发毛。
“我给你出个主意～使劲点～把我胸口踏个窟窿～”
听对方挑衅，洛皇夕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犹豫片刻，移开了脚——
“靠～”洛皇夕盯着肖张几秒，忽然蹦出一句，转而露出饶有兴味的笑。此时肖张已捂着胸口站起。两人对视片刻，洛皇夕勾唇：“他知道吗？”
后方林间传来枯叶沙沙声——有人来了。肖张回头看了眼，再转回来时一愣：对方手里多了块不知哪捡的石头，在他回头的瞬间往自己手臂上一划——
肖张：“……”
“不过我比你还疯～？”洛皇夕眯眼，将划伤的手藏到身后，毒蛇般的眼睛死死盯他，轻轻勾唇。肖张心底发冷，仿佛被冰凉的蛇牙咬了一口。对方随手将石头扔进下面树林，肖张只移开视线，低头拍拍胸口泥土——黑色冲锋衣上看不出脚印。他松了口气，因为来的只可能是冷扶阎。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近了他忍不住摸脖子回头，却突然被抓住胳膊拽着走——
“我受伤了～”洛皇夕说。
冷扶阎一顿，转身担心道：“伤哪了？”
“你看～”洛皇夕眯眼，伸出藏在身后的胳膊，另一手挠着脸撅嘴，一副无辜相。
见他手臂上一指长的血痕，冷扶阎皱眉——只是皮外伤，并不严重。他抬眼看向洛皇夕：“你自己弄的？”
“可你还是担心我了～”洛皇夕笑。
“但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冷扶阎不冷不热道，转身拉住肖张的手往另一边的林子走。
冷扶阎并非往回，而是拉他转向旁侧树林。肖张默默跟着，一路无话。世界也安静下来，仿佛漫步在一个只属于两人的秘境。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来到一片火红枫林，脚下落叶厚如烈焰，四周笔直的树木撑向天空。冷扶阎这才松开他的手。
“你没事吧？”冷扶阎转身问。
肖张一愣，笑笑摇头：“没事。”
但冷扶阎静默看他，眉头微蹙。这次肖张没有闪躲，直视对方眼睛。可冷扶阎久久不语，他终是默默低下头。
沉默许久，冷扶阎忽然开口：“肖张，你是不是觉得耍我挺好玩的？”
肖张一怔，抬眼看他。
两人面对面注视着，片刻后冷扶阎接着说：“我们是朋友？”
肖张睫毛轻颤，垂眼沉思两秒，抬眸迎上他的目光：“我喜欢你。”
“所以你每天看着个不开窍的傻子围着你转就很开心？每次我忍不住想亲你，你就在心里偷乐，想着这傻子亲得明白吗就糊我一脸口水？”
“我很开心，也偷乐过。但你不傻，你很可爱，可爱到让我心跳失控。而且你也没糊我一脸口水。”
“你迷惑了我。”
“嗯。”
大眼瞪小眼地静默两秒，冷扶阎不自在移开视线，摸摸脖子转过身，望向山下遍野枫红，侧对着肖张：“嘁～你就是故意的～你明明可以早点提醒我的～”
听他小声嘟囔，肖张眼底漾起笑意——真是可爱得没边了。他忍不住上前一步——
冷扶阎正摸着脖子，察觉肖张凑近，动作一顿。肖张隔著口罩在他颊边轻轻一碰，他嘴角不自觉扬起，又迅速压下。
肖张抬头时，他放下手转身面对对方：“喂，别得意太早，我现在只有点喜欢你。”
肖张一愣。冷扶阎上下打量他，他好像明白了意思，对上那双眼睛，不知该如何解释地咳了一声，确实有些心虚。
见肖张眼神又开始飘忽，冷扶阎叹了口气。
“算了，我不喜欢逼人。”说着从他身旁走过，往回走去。
肖张弯起眼睛，立刻转身跟上，偷偷瞟了眼冷扶阎的手，犹豫片刻，小心牵了上去。几秒后，冷扶阎轻轻回握。他忍不住笑了。
“你就偷着乐吧。”
“噗～”两人并肩走着，步子依旧不紧不慢。目视前方的冷扶阎忽然说了一句，他笑出声。
安静片刻，他忍不住问：“那长发男生是你朋友吗？”
“算是我青梅竹马吧，”冷扶阎说着，似乎想到什么，勾勾嘴角，“小小肖，你该不会是因为他才跟来的吧？”
“嗯。”肖张点头。
冷扶阎顿了顿，笑笑：“他叫洛皇夕，跟我一起长大的。他这人……不好说，只能说不坏，但性格怪。你小心点，别被他伤到。”
“好～”肖张眯眼应道。
但回去时，发现洛皇夕不见了——
冷扶阎打电话没人接，大家便分头去找。这片山林肖张今年暑假曾和米子哥、方帕哥来过两次采蘑菇，知道是土坡山，没有悬崖，但附近有个两米半左右的坑，他之前不看路掉进去过，幸好没受伤，自己爬出来了——坑里有条通道，米子哥和方帕哥都不知道。虽不确定洛皇夕会不会逛到那儿，他还是先赶去查看，结果人真在里面。
“嗨～”洛皇夕抱臂盘腿坐在坑底，见坑外是肖张，不悦道：“怎么是你？”
“让你失望了。那你想让谁拉你上来？我在群里喊人。”
洛皇夕一愣：“你就是想让我在大家面前出丑是吧？”
“所以我们喊你你不应？扶阎打电话你也不接？”肖张说。
洛皇夕勾唇：“他很着急吧？”
“嗯，如你所愿。”肖张脱下背包，拿出绳子。
“你居然还带绳子？”洛皇夕有些意外。
“以防万一。等着，我下来救你。”
“切～谁要你救。”洛皇夕不顾扭伤的脚，转身爬向一旁的通道。
“好吧～”肖张无奈耸肩，拿出手机准备在群里发定位，却突然听到洛皇夕的尖叫——
“啊——蛇——！”
他二话不说跳进坑里——
刚探身进光线昏暗的通道，就被不远处绞在一起的两条蛇吓得摔出来，浑身发软地坐倒在地。那两条受惊的蛇迅速朝他爬来——
“啊——！”花蛇张开的血口咬在从身后伸来的手臂上。几乎同时，另一条蛇被一刀钉在土壁上，花蛇的头也掉了下来。
“看来你今天比较倒霉啊～”肖张浑身冷汗地笑笑。
还没从惊恐中回神的洛皇夕慌乱道：“你会死吗！？”
“嘘～”肖张蹲在他身旁，竖指唇前。洛皇夕一愣，他才放下手：“放心，无毒…”
“冷扶阎——！”肖张捂着伤臂，有些摇晃地站起，仰头喊道。
洛皇夕再次愣住，睁大眼看他。
听到声音，冷扶阎跑得更快了——
“肖张——！”
听到回应，肖张兴奋地又喊：“冷扶阎——！”
“肖张——！”声音越来越近。
“冷扶阎——！”
“肖张——！”冷扶阎已冲到坑边，毫不犹豫跳下，同时扔掉匕首，张开双臂迎向他的命运，他的心脏——
两人紧紧相拥，都感觉到对方在发抖……冷扶阎抱着他，一屁股坐倒在地。
“别担心，菜花蛇…无毒…死不了的…”
“嗯…”冷扶阎将脸埋进他肩窝。
再无人说话，只紧紧抱住彼此颤抖的身体，听对方急促的呼吸，感受两颗心“扑通、扑通”地撞在一起——
随后赶来的几人一见瘫坐地上的两人，默契地移开视线，迅速用绳子把洛皇夕拉了上去，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你们能不能找个人背我？”被四人抬着胳膊腿走了一小段后，洛皇夕不舒服地提议。
“噗～行吧我背你，四人抬也不好走。”代辰星说。
“反正我也懒得抬你。”余江干脆地松手，洛皇夕一条腿瞬间落地。洛皇夕气得想蹬他屁股，却被躲开。
“唉～”余江得意地吐舌，“略略略～”
洛皇夕脸都气黑了。代辰星无奈摇头，背起他。两个女生也找了过来。
“另外两个人呢？”玉灵霜问。
“噢～他们啊，吓坏了，正抱着互相安慰呢。应该没事了。”余江瞥她一眼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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