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石头。”师尊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一看就是无情道已然大成的模样，自然不会在意小小一个弟子在课上睡着这等小事……对吧？
不对。
站在石头上单腿下蹲的我如是说道。
身旁是盘腿坐在蒲团上打坐的师弟师妹们，我看看他们，扭过头对师尊说道：“弟子知错，定不再犯。”不是累了，主要是一直站在我的同族上，我实在于心不忍。
师尊颔首，我总算坐回蒲团。
没过多久我的姿势便变成了在蒲团上倒立。看着依旧不动如山的俩小孩，我上下打量，主要是下，随即我对师尊说道：“师尊，师弟师妹会不会也在睡觉。”
师尊面色不变，俨然不信，他灵识探去。
然后倒立的变成了我们三人。
我就说吧。
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日，待到谢怀安和莫泠雪也筑基之日，师尊便让我们跟随师姐历练，他不再授课。筑基起我们便要开始追寻自己的道了，这个阶段开始修士着重炼体锻身，直至元婴结婴之时道心成，此后便是炼心的过程。道心结成关乎丹田内元婴结成，且往后余生基本都往此道修行，故寻道过程至关重要，世间大道千千万，任何一道皆可成道，不论高低好坏。只是无情道峰是略过这一步的——无情道峰只修无情道。
大师姐站在山门前，她看着我们，目光盈盈，脸上挂着温润的笑。
宗门山下庇护着凡人小镇，修士常常前来此处采购，也有修士选择还俗后安居此处。旁边的山林时不时会有妖兽出没，宗门便会下派任务让弟子前去清扫。这便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谢怀安和莫泠雪脸带好奇，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下山，师姐清晓我们心思，便准许大家先在镇上采购做准备，之后再集合。话音落下莫泠雪一手扯着我，一手扯着谢怀安便告辞了。
要说这小镇有何特别，那倒无甚，我也是头回见到这么多凡人，没有多幸福，也没有多悲伤，不似话本说的繁华人间，也不会哀号遍野民不聊生，我看不清每个人的脸，各个都是鼻子眼睛嘴，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只是一堆人而已。
声音吵吵嚷嚷的，我听不太清，另外二人似是去和附近的散修讨价还价了，我只无聊地踢着石子，看看它会将我带到何处。
带到了别人脚下。
石子滚了一圈，稳稳当当停在那鞋处，还在此人脚背上跳了几下。我抬头看去，一个老翁将藤椅摆在自己家门口，他坐在上面，仰头不知看向何处，此刻他怔怔地望着那颗碎石，然后将目光转向了我。
“抱歉……老人家，我不是故意的。”
他摆摆手，不甚在意，一句话也没说，再次将视线转回。通讯符适时亮起，我顺势前去寻找二人，离去前我看了一眼那老翁一直望着的方向，那边的景太多了，我也不知他在望什么。
讨伐妖兽的行程十分顺利，莫谢二人都是越级挑战的天才之辈，面对这种妖兽自是不在话下，更何况身旁还有一个同样天才的大师姐，我们的分工也十分明确，大师姐负责在一旁观测兜底，莫谢二人负责投骰子决定这只妖兽谁来砍，我负责提供骰子。
孩子王可不是长得高就能当的。
可惜总有变故之时，比如我正拿出骰子往上掷时，突然感觉身体一热，下一秒我就感觉视线内另外三人越来越远——我被妖兽含在嘴里了。倒也不是有何机缘等着我，起先它叼住我时我感觉到其咬向我的力道，那定是下了死嘴的，可惜这妖兽等级应当不算太高，咬不动我。吃痛之下我察觉它想将我甩出去，我急忙扒住它的牙齿，不让它把我扔掉。
……因为师姐已经冲到面前了，我不想待会儿还要爬回来。
只见凛冽拳风一过，咬着我的力道卸下，师姐走到它嘴前将我掰了出来。莫泠雪急急忙忙冲上来，又开始她夸张的哭喊表演：“石头老大啊……！”她似是想冲上来想将我抱住，但真切看见我时便顿住了脚步，她放下手，后退几步，讪笑着。
方才我生怕那妖兽将我甩掉了，拼了命往它嘴里爬，莫泠雪这般表现也不反常，毕竟我也感觉到我满身的涎水了。
谢怀安也赶了上来，他沉默着和莫泠雪对视几秒，一道光打向我——是净身术。
“你不是说你还未学会吗？”莫泠雪指责道。
“你也在掐诀。”谢怀安的目光淡淡一瞥，看那个方向应当是莫泠雪背着的手。
师姐拉着我左看右看，她叹口气，拿出手帕往我身上又擦了擦，道：“没事就好。”
平静以后我们三人看着那庞然大物，我们仨加起来兴许有那有妖兽体型几分大，我问道：“你们刚刚看见师姐怎么出手的吗？”
“好像，没掏法器，就一拳？”莫泠雪迟疑道。
“就一拳。”谢怀安肯定地点头。
我们对着那个拳印沉思。
“之前师尊说，之后的晨间课读他不带讲了，是让谁来带来着？”我又问道。
“石头前辈，我们山上就几个人。”
“……雪啊，你之前小测笔试之前，喝的那个什么，咖啡？还有吗？”
“有，有……”莫泠雪看着那个拳印，突然说道，“我回去就改良。”
任务完成我们便打道回府，分别之时师姐突然叫住了我：“小石头，你可否陪我回洞府一趟，我有东西要给你。”
我疑惑跟了上去，师姐的洞府没有什么装饰，甚至连修习用的蒲团都老旧无比，但却摆了不少瓶罐，还种着众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药草。她床边立着一个巨大的摆架，上面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见我对其好奇，师姐笑了笑，说：“下山历练时顺手而为，有些好心人家的回礼，不敢不收。”
她将周围收拾一下，腾出地方摆桌凳，示意我坐下后又不知去何处捣鼓，里面传来各种声响，直至声音停下，她端着一套茶具走了出来，放下，倒茶，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后茶香漫溢而出，我竟感觉到元神内那些怨念也平息了几分。
“上次回门内，我看那俩孩子缺什么都送了去，但完全不知你想修何道，思来想去看你石头化形，应当神魂难修，替你炼了一壶养魂茶，茶具便送你了，这是茶的配方。这便是给你的入门礼吧。”她将茶盏推至我身前。
我盯着杯中立起的茶叶，道：“多谢师姐。”
她点点头，不再言语。师姐不是长袖善舞之人，我更不会说话，二人在此沉默地喝完茶，她看着我，突然说：“这是天意吗？”
她摇摇头，道：“不留你了，走吧。”
我恭恭敬敬地敬了一礼，起身准备离去，师姐看看我，唤道：“小石头。”
我看向她。
她说：“修行一道，自当砥砺前行。”
“……好的。”
兴许是我将离开她的洞府触动了阵法，屋内所有阵法皆开始运转显现，我望向她床边的摆架，那处的阵法图案我格外眼熟，每次比武之时为保护看台便会为其附着此阵。只这个阵法似乎更为复杂一些，我看不出来。
贞武心，金丹巅峰，百岁之内便可结婴的不世之材，上次历练便是她的寻道之旅，按道理来讲她此次回来便应该着手结元婴了。但归来数月，她在金丹巅峰不得寸进。
那师姐，你往何处前行了呢？
我只跟随师姐出行历练了一次便被赶回来了，原因很简单，我使不出半点法术。事实上在筑基过后我修为便未动半分，但这在修行途中也是常态，跟那群变态天骄比起来我更像正常人，但下山斩妖除魔之时，我不论拿着法器还是赤手空拳都催不出灵气，要不是我是一块石头早就葬身腹中，无奈之下师姐禀告师尊。
也就是我现在和师尊大眼瞪小眼的原因。
上次这般还是他发觉我不识字时。
“你可有什么修行需要？”半晌，他叹气道。也对，这山上个个都是不需要人教的天才，他自己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现在摊上我这么一块石头实属委屈，我摇摇头，他的叹气声更大了。
玄清仙尊天资卓越，少年结丹，此后便一直保持着他年轻时的模样，先前许多求而不得的痴儿里有一口血就是为他而吐。最近被我磋磨过多，他竟开始学宗主那样化作老态，每当这时我便不忍，学业能专心几分。兴许是那般模样变多了，此刻师尊分明是年轻人模样，我居然也从中看出几分老态。
我看着他走进屋内，拿出一大堆书摆在我面前，随后手一挥，两把椅子落下，还是摇椅，他说：“那你和我一起看吧。”我拿起一本来看，好一个精美的人物封面，上面还印着颇具设计的大字——《求仙》。书封上写着推荐语：太上忘情的辉煌一生，无数修仙者必看的流泪巨作！
师尊已然躺在摇摇椅上，他手里也拿着一本话本，神色依旧是平平淡淡的模样，但和手中那写着激情推荐语和人物插画的话本放在一起，实在不敢说是无情道君。
“师尊。”
“嗯？”
“那日我取名之时？”
“嗯，书看了大半，差个结尾被宗主叫去收徒了。”
“师尊。”
“嗯？”
“你真的修的是无情道吗？”
默了一会儿，耳畔突然又传来声音：“石头。”
我望向他。
“这个名字当真是天地感应吗？”
“我现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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