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典的狂欢彻底褪去，如同潮水退却，留下空旷的沙滩和散落的贝壳。暮色四合，天空由绚烂的橘红渐变为深邃的绀紫，最后沉淀为带着凉意的墨蓝。校园路灯次第亮起，在空旷的场地上投下一个个孤零零的光晕。
搬运最后一箱道具回教室的路上，北萧沉默了许多。锦云在一旁叽叽喳喳地复盘着今天的精彩瞬间，他却有些心不在焉，只是闷头走路，手插在裤兜里，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那片皱巴巴的小熊创可贴。
其实我…
其实我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想说什么。是道歉？为之前那个卡死的闸门？还是道谢？为她关键时刻的冷静和精准？或者…是想问那句“你的手还好吗？”？
每一种似乎都差点意思，每一种又都堵在胸口，找不到合适的出口。尤其是最后被锦云打断的那一刻，她那句平静的“先去帮忙吧”，像一道恰到好处的休止符，将他所有未组织的言语都噎了回去，只剩下一股莫名的憋闷。
他将箱子重重放在教室角落，发出沉闷的响声。
“轻点呀！”锦云抱怨道，随即又兴奋起来，“不过今天真的太成功了！南笙那个模型神了！北萧你最后那一下也挺帅的！你们俩配合得……”
北萧没等她说完，抓起书包甩在肩上：“走了。”
“诶？你不等我们一起……”锦云的话没说完，北萧已经大步走出了教室门，背影透着点说不清的烦躁。
他不想回家。那股没由来的躁动在身体里窜动，无处安放。他漫无目的地在渐渐安静的校园里晃荡，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实验楼附近。抬头，看到三楼那间器材室的窗户黑着。他嗤笑一声，觉得自己有点傻。
拐过墙角，却意外地看到，图书馆的灯还亮着。
这么晚了，谁还在？
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过去。透过玻璃门，他看到靠窗的那个熟悉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人。
南笙。
她竟然又回到了图书馆。面前的桌上摊开着几本厚重的书籍和笔记，台灯的光线勾勒出她专注的侧影，仿佛白天的喧嚣和那场惊心动魄的故障从未发生。她已经完全沉浸回了她的世界里，那个由公式、定理和逻辑构成的世界。
北萧站在门外，隔着玻璃，静静地看着她。她偶尔会抬起左手推一下眼镜，右手握着笔，流畅地书写着。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右手手指上——离得有些远，看不太清，但那细微的动作似乎并无滞涩。
她大概真的觉得没事。北萧想。那种小伤，在她看来，或许还不如一道解错的题来得重要。
一种复杂的情绪包裹了他。有钦佩，有不解，有之前未散的憋闷，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失落。
他正要转身离开，却看到南笙书写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她微微蹙眉，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用左手极轻地、几乎是下意识地揉按了一下右手的手腕和指关节。
只是一个极其短暂的动作，很快她又重新握笔，继续书写。
但北萧捕捉到了。
她不是毫无感觉。她只是习惯了忽略，习惯了将一切与“学习”无关的干扰——包括身体的不适——压制到最低限度。
这个发现让北萧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他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也没有进去，只是隔着一段距离，沉默地看着那片灯光下清冷而执拗的身影。
就在这时，南笙似乎遇到了一个难题。她放下笔，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色，眉头轻锁，陷入了沉思。台灯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她，减弱了她平日里的锋利感，反而透出一种罕见的、带着些许迷茫的柔和。
北萧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这一刻的她，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学霸，那个冷静自持的指挥官，只是一个遇到了难题、会困惑、会疲惫的……同龄人。
他几乎要忍不住推门进去。想问那道题难不难？想问问她的手是不是还疼？想把他兜里那片蠢萌的创可贴塞给她，哪怕会被她嫌弃。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动。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守望者，站在灯光之外的暮色里，分享着那一方寂静，和那片灯光下无人知晓的、短暂的迷茫。
过了不知多久，南笙似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她轻轻摇了摇头，重新坐直身体，拿起笔，再次投入到演算中。那份短暂的柔和与迷茫消失了，她又变回了那个坚不可摧的南笙。
北萧深吸了一口微凉的夜空气，最终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图书馆门口。
他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心情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那片创可贴依旧揣在兜里，或许永远送不出去了。但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抬头看了看夜空，稀疏的星子开始闪烁。
有些话，未必一定要说出口。
有些关心，或许沉默的守望才是最好的距离。
而有些改变，正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发生。
图书馆的灯光，亮了很久很久，像黑夜中一座孤独而坚定的灯塔。而有人曾在灯塔外的夜色里，短暂地停留，读懂了一丝光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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