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发廊女孩说了句真话
镇上的发廊藏在巷子尽头,门脸低矮,灯光黄得像老照片。门口一排塑料凳子,有人剪完头坐着抽烟,烟雾跟洗头水的味道混在一起,像一种熟悉又发酸的旧梦。
发廊的招牌是“明丽美容美发”,但“明”字早就掉了,剩下的“丽”孤零零地亮着,像被留在镇子尾巴上的一个人名,白日里看着滑稽,晚上看着寂寞。
陆川是被学生怂恿去的,说“新老师头太文气了,不像教体育的”。他笑笑说:“我本来也不教体育。”学生们哈哈笑着跑开了,笑声在砖墙之间反弹几下,最后全散在洗头水的香精味里。
他走进去,像走进一间偏离课堂的梦。店里只有一个女孩,头发盘成髻,发夹歪了一点,她正擦镜子。
他坐在椅子上,披着围布,发廊女孩在他头顶绕来绕去,手里拿着喷壶和剪刀,头发一缕缕落在白布上。剪刀“咔哒咔哒”响着,像是在给谁缝合什么,又像是拆线。
镜子前坐着一个人,但陆川觉得那不是自己,是这镇子捏出来的另一个人。
“你新来的吧?”女孩问。
“嗯。”
“教书的?”
“语文。”
“看得出来。”她轻轻一笑,手里没停。
剪了一会儿,她忽然凑近了些,低声说:“那个老来送饭的,是你家人?”
陆川没答,只是眼神微动了一下。
她又笑了下,语气轻:“他是哑巴?可他看你的眼神,比会说话的人还直。”
剪刀在耳边“咔哒”一响,陆川心头也像被剪断了什么。那句话像一根针,扎在他脖颈下一个说不出疼的地方。
他没笑,只低头说:“你剪慢点,别剪错。”
女孩“嗯”了一声,剪刀还在手上转,可眼睛已经不在头发上了。她透过镜子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将要逃走的人。那眼神不艳、不媚,也不热,只像是多看了一眼多年的旧钉子,歪了,但还钉在墙上,没拔。
“我见过那种眼神,”她说,“我弟小时候看狗崽儿也是那样,怕它走,又不敢抱。”
陆川听见这句,没出声。
等剪完,他站起身时,脖子一缩,发根有点冷,像被剪掉的不是头发,是盔甲。
他付完钱,转身时,女孩忽然轻声说:“你不该留在这儿。”
他说:“我知道。”
他走得快,像背后有什么在追。
陆川回到屋里时,天色已经擦黑。
他把剪落的一缕头发从衣领里抖出来,丢进火炉里,看着那根发丝一点点卷起、焦掉、没了。
屋里很安静,连火烧发丝的“噼啪”声都听得特别清楚。
然后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空白信纸,写了五个字:辞职申请书。
他写得很慢,每一笔像在写离开,每一笔都重了点。
写完,他看了很久,像看一场走投无路的自救。
外头的风刚起,一页纸轻得像命。
他用镇尺压着那纸,又放了一只茶缸。
夜色倒映在茶水里,像一个人低头的影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