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海城市,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来。苏沐站在"深海奇缘"海洋馆那标志性的巨大鲸鲨雕塑下,仰头望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建筑群,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手中捏着一封质感精良的邀请函,边缘已经被他手心的汗水微微浸湿。这是海洋馆发出的艺术总监特邀聘书,邀请他参与为期三个月的海洋生物艺术项目。对任何一个年轻的自由画家来说,这都是梦寐以求的机会——稳定的收入、专业的创作环境,以及无限可能的灵感源泉。
但苏沐接受邀请的理由,远比这些要复杂得多。
提前一周来到海洋馆,是他特意安排的计划。以"熟悉环境、寻找创作灵感"为由,他获得了馆方的特许,可以在开馆前独自进入这片即将成为他临时工作场所的蓝色世界。
巨大的玻璃门无声滑开,冷气裹挟着特有的海洋气息扑面而来。与门外的闷热喧嚣截然不同,馆内仿佛另一个维度——幽蓝、静谧,只有水流循环系统发出的低沉嗡鸣,如同深海的呼吸。
"苏先生,欢迎您。"工作人员微笑着递给他一张通行证,"需要我带您参观一下吗?"
"不用了,谢谢。"苏沐回以礼貌的微笑,"我想自己随便走走,感受一下氛围。"
工作人员理解地点点头:"那请您随意。开馆前我会来提醒您。"
当工作人员的脚步声远去,苏沐脸上的从容瞬间被一种急切的期待取代。他甚至没有看一眼手中海洋馆提供的导览图,就像早已对这里的布局了然于心,径直朝着某个方向快步走去。
他的脚步在光洁的地面上几乎不发出声音,穿过一条条灯光幽暗的走廊,绕过几个尚未亮起灯光的展区。沿途经过的展缸中,色彩斑斓的珊瑚礁鱼群、优雅巡游的鳐鱼、甚至那只闻名遐迩的巨型鲸鲨,都没能让他停留片刻。
他的目标明确而坚定。
最终,他在一个相对僻静的展区前停下脚步。这里的灯光比其他地方更加幽暗,几乎模拟了深海的自然光照条件。一个巨大的环形展缸占据了大半个展厅,缸体上标注着「深海幻影:箱水母的神秘世界」。
苏沐的手轻轻按在冰凉的亚克力玻璃上,屏住呼吸。
展缸内,幽蓝的水体中,两个半透明的生物正优雅地漂浮着。它们伞盖直径足有半米,边缘点缀着一圈独特的金棕色斑点,无数纤长的触须如同透明的丝带,在水中缓缓飘动,每一次收缩舒张都带着某种神秘的韵律。
苏沐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亲切感。
「六舅,六婶。」他在心中默念,如同回家打招呼般自然。
几乎是瞬间,那两个巨大的箱水母伞盖同时转向他所在的方向。虽然没有眼睛,但它们显然感知到了他的存在。
一种温暖而熟悉的「感觉」流入了苏沐的意识——那不是声音,也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直接的意识交流,如同涟漪般在他脑海中荡漾开来。
『小沐来了?』一个略显慵懒的意识波动传来,苏沐将其自动「翻译」成他熟悉的六舅的语气。
『比预期早了一周呢。』另一个更加细腻温和的意识接上,无疑是六婶。
「项目提前开始了。」苏沐在心里回应,手掌依然贴在玻璃上,仿佛这样能离他们更近些,「你们怎么样?这里还习惯吗?」
『相当不错。』六舅的「声音」带着满意的语调,『水温恒定,水质纯净,水流速度恰到好处。比上次那家水族馆好多了,那里的工作人员总把喂食时间搞错。』
『最重要的是安静。』六婶补充道,『没有那么多吵闹的闪光灯和拍打玻璃的游客。这里的隔音设计很专业。』
苏沐仔细观察着两位长辈的状态。它们的伞盖饱满而有光泽,触须强健有力,运动姿态从容优雅,确实是一副生活滋润的模样。他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饲养员对你们好吗?」他忍不住问出最关心的问题,『有没有人欺负你们?』
两个水母同时发出类似轻笑的精神波动,触须愉快地舒展开来。
『那个年轻的两脚兽?』六舅的意识带着一丝调侃,『他很专业,也很细心。喂食准时,每次都会记录我们的状态,清洁工作也做得一丝不苟。』
『是个认真的孩子。』六婶的评价更加温和,『就是有点...太严肃了。从来不笑,也不和我们交流。不过技术是真的好,比我们遇到过的大多数饲养员都专业。』
苏沐松了口气。看来海洋馆对这两位远房亲戚照顾得相当不错。虽然家族里没人理解为什么他能和这些“长辈”交流,但这份与生俱来的能力从未欺骗过他。
『不过...』六舅忽然传递来一个略带犹豫的波动。
「不过什么?」苏沐立即警觉起来。
『也没什么大事。』六舅的触须无意识地卷曲了一下,『就是前几天喂食的时候,听到他和另一个两脚兽说话。好像是在抱怨什么...「预算又削减了」、「薪水好久没涨了」、「快要吃不起饭了」之类的。』
苏沐的心猛地一沉。
『哦,对了。』六婶补充道,『他还说「这个月的房贷都快凑不齐了」。可怜的孩子,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压力就这么大。』
苏沐的眉头紧紧皱起。他透过玻璃,看着缸内悠然自得的两位长辈,再想想那个素未谋面、却兢兢业业照顾着它们的饲养员,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
家族的传统很明确:要照顾好每一位亲人,无论他们长着几条腿、有没有骨头。而这位饲养员,虽然非亲非故,却是在尽心尽力地照顾他的家人。
更何况...听起来对方的生活处境如此艰难。
一个决定在苏沐心中迅速成形。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苏沐轻声说,既是对缸中的水母,也是对自己,「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能只享受不付出。」
两个水母的伞盖微微倾向他,表达着疑问。
「我会照顾好你们,也会照顾好照顾你们的人。」苏沐的语气坚定起来,「从今天起,那位饲养员的伙食,我包了。」
『哦?』六舅的精神波动扬起一个感兴趣的语调,『小沐要给我们的小饲养员投食吗?有意思。』
『记得观察他喜欢吃什么。』六婶细心地提醒,『那孩子太瘦了,需要补充营养。』
苏沐忍不住笑了:「我会注意的。不过得想个自然的方式,不能伤到人家的自尊心。」
他最后拍了拍玻璃,感受到六舅六婶传递来的鼓励和支持的波动。
「我得走了,工作人员该来找我了。下周正式入职后,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
『去吧去吧。』六舅的意识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爱,『记得带点好吃的给那个年轻两脚兽,他值得更好的待遇。』
苏沐点点头,转身离开箱水母展区。他的步伐依然很轻,但其中多了一份决心和目的性。
当他回到入口处时,工作人员正好前来寻他。
"苏先生,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找到什么灵感?"
苏沐回过神,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收获远超预期。我已经等不及要正式开始工作了。"
尤其是那份计划外的"投喂任务",他在心里补充道。
走出海洋馆,灼热的阳光再次笼罩全身。苏沐却感觉心中一片清明,仿佛深海中的水流洗涤过了他的思绪。
他回头望了一眼在阳光下闪耀的海洋馆建筑,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艺术总监的工作很重要,但照顾家人——无论是缸内的还是缸外的——同样重要。他已经开始期待下周的正式入职了。
不仅仅是为了艺术,更是为了那个素未谋面、专业认真却"穷得吃不起饭"的饲养员。
他得好好计划一下,第一次投喂该准备什么菜式才好。既要营养均衡,又要方便食用,还得看起来不那么刻意...
阳光下的年轻画家,带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使命,踏上了返回住所的路。他的脑海中已经不再是艺术创作的构思,而是食谱的搭配和投喂计划的设计。
深海中的邀约带来了与亲族的重逢,也意外地开启了一段充满温暖的人间烟火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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