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光线如水波般在两人周身流淌,时间仿佛在这个静谧的角落放缓了脚步。
凌曜倚靠着展缸壁,目光落在苏沐的速写本上。男孩的手指纤长灵活,碳素笔在纸面上快速游走,寥寥数笔就精准捕捉到了箱水母伞盖收缩那一瞬间的动态美感,连触须随水流摆动的微妙弧度都栩栩如生。
“你的观察很细致。”凌曜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展区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尤其是对触手末端球状结构的描绘,很多人会忽略那细微的膨大,但那正是它们感受器的集中区域。”
苏沐惊喜地抬起头,眼睛亮得像落入了星辰:“你看得出来?哇,你真的好懂啊!”他像是找到了知音,立刻把速写本往凌曜那边挪了挪,指着上面一幅更详细的结构图,“我观察了好久呢!六舅…啊不是,这只大的,它的触手末端这里,”他指尖点着一个细微的凸起,“和旁边那只稍微有点不一样,游动的时候摆动的频率好像也略有不同。是因为年龄还是个体差异呀?”
他问得自然又专注,纯粹是出于对绘画对象的好奇与探究,完全没有刻意卖弄或讨好之意。
凌曜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他见过太多人对箱水母要么是盲目的恐惧,要么是肤浅的惊叹,很少遇到能像这样静下心来观察其生物细节,并提出如此具体、切中要害问题的人——尽管提问的方式带着一种天真的稚气。
“是个体差异,也与它们的健康状况和摄食情况有关。”凌曜耐心解答,不自觉地用上了给学生讲解时的严谨口吻,但语气放缓了许多,“你指出的那只,伞盖肌肉更发达,游动力度更强,对水流的利用效率更高。旁边那只则更依赖触手的感知和捕食技巧。”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堪称专业级别的肯定,“你的观察力很敏锐,捕捉到的动态也非常精准。”
这几乎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赞扬。
苏沐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下意识地用笔尾蹭了蹭鼻尖,留下一点不易察觉的碳粉痕迹。“没有啦,就是看得多了,觉得它们每一个小动作都很有意思。”他弯起眼睛,笑容干净又满足,“它们动起来的样子,比最漂亮的舞蹈还好看,我就想努力把它们画下来。”
“艺术与科学并非泾渭分明。”凌曜看着男孩鼻尖那点无伤大雅的污迹,和他纯粹喜悦的笑容,心中某处微微松动,“优秀的艺术作品往往建立在精准的观察和理解之上。你的画,兼具了美感与科学性。”
他很少对别人的作品做出评价,更遑论如此直接的肯定。但这个男孩的画,以及他作画时那种全神贯注、与观察对象几乎融为一体的状态,确实让他感到了久违的…欣赏。
苏沐听得似懂非懂,但“兼具美感与科学性”这几个字他听明白了,知道是极大的夸奖,顿时笑得更加开心,那点不好意思也抛到了脑后。“谢谢你!你真是我遇到过最懂的饲养员了!”
“饲养员”三个字再次清晰地蹦出来,让凌曜准备继续探讨箱水母生物荧光机制的话头微妙地顿在了半空。
他看着苏沐那双清澈见底、写满了“你真专业真厉害”的崇拜眼神,再结合男孩之前那些关于“辛苦”、“费心思”的关切话语,一个荒谬却又合理的推测逐渐在凌曜脑海中成型——这个灵气逼人却似乎不太通世俗人情的男孩,好像…彻底误会了他的身份。
把他当成了每日在此辛苦劳作、照顾水母的普通工作人员。
这个认知让凌曜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他身边围绕的人,要么对他毕恭毕敬,要么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已经很久没有人用如此纯粹、不掺杂任何身份地位考量的态度与他平等交流,甚至还是以一种带着同情和关怀的视角。
解释的话语在舌尖转了一圈,又被某种难以言喻的恶趣味或者说…贪恋这份纯粹交流的心情给压了回去。承认自己是副馆长,似乎瞬间就会打破眼前这种微妙而舒适的氛围,让男孩变得拘谨或疏远。
就这样将错就错,似乎…也不错。
凌曜推了下眼镜,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默认了这个身份。“只是分内工作。”他语气平淡,将这个话题轻轻带过,目光重新回到速写本上,“你通常用什么颜料表现它们的半透明质感?水彩?丙烯?还是数位绘制?”
谈到专业领域,苏沐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兴致勃勃地分享起来:“水彩!我觉得只有水彩的晕染和通透感最能接近它们本身的感觉!不过我有时也会用一点点的珠光媒介,在灯光下会有很微妙的反光,就像它们真的在发光一样……”他一边说,一边翻动着速写本,给凌曜看一些之前的色彩小样,眼神发亮,全身心沉浸在创作的世界里。
凌曜认真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极其专业的问题,关于色层叠加、关于光线折射率的模拟,甚至讨论了一下不同水质环境下光线的变化对色彩表现的影响。苏沐听得连连点头,只觉得这位“饲养员小哥”的知识渊博得惊人,简直无所不知,心里那点因为对方“经济拮据”而产生的同情心里,又混入了更多深深的敬佩。
两人一个说得投入,一个听得专注,竟不知不觉聊了许久。直到凌曜的平板电脑轻微震动了一下,提示他十分钟后还有一个高层会议。
他略感遗憾地中断了这场意外的、却令他十分愉悦的交谈。
“我稍后还有工作。”他收起平板,语气自然地看向苏沐,“你如果以后还要来写生,可以提前告诉我。某些时段展区人少,或者…需要进行投喂、清洁时,光线和视角可能会更独特。”他给出了一个无法让人拒绝的理由。
苏沐的眼睛瞬间亮了!“真的可以吗?那太麻烦你了吧!”他既惊喜又觉得有点过意不去,给人家的“本职工作”添乱了。
“不麻烦。”凌曜言简意赅,然后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极其自然地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部线条冷硬、质感极佳的手机,“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你可以提前告诉我大概的时间。”
“方便!当然方便!”苏沐忙不迭地点头,立刻放下速写本,从自己那个看起来旧旧的帆布包里掏出一部型号颇老的手机,屏幕甚至还有细微的裂纹。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抿抿唇,小声解释,“不小心摔了一下…”
凌曜的目光在那道裂纹上停留了一瞬,没说什么,只是熟练地报出了一串私人号码——这个号码通常只给极少数家人和重要的合作伙伴。
苏沐认真地输入,嘴里小声重复着核对,然后郑重其事地点击了保存。
在输入备注名时,他犹豫了一下。
直接存“饲养员小哥”?好像不太尊重。
存“箱水母区工作人员”?又太长了。
想起对方刚才提到“投喂”,又结合自己对他“经济状况”的初步判断,一个自认为既亲切又贴切的备注名瞬间蹦入脑海。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然后满意地看了一眼,抬头对凌曜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存好啦!”
凌曜的私人手机几乎立刻轻微震动了一下,提示有一条新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内容是一个可爱的颜文字笑脸: (^▽^) 来自:苏沐
他看了一眼屏幕,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然后也保存了这个号码。在输入备注时,他修长的手指停顿了片刻。
【箱水母男孩-苏沐】
他最终输入了这样一行字,精准,简洁,带着他特有的标记习惯,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专属感。
“那么,下次见。”凌曜收起手机,对苏沐微一颔首,姿态依旧从容沉稳,转身离开了展区。
苏沐目送着那道挺拔沉稳、穿着“朴素”工作服的背影消失在通道转角,心里暖洋洋的。他低头又看了看手机里那个新存的号码,备注名清晰地显示着:
【饭票小哥-海洋馆】
——既点明了他认为对方“需要帮助(饭票)”的潜在状况,又标注了工作地点,还带着点他自以为的亲切感。
“真是个好人,又专业,又耐心,还愿意帮我占好位置…”苏沐小声嘀咕着,心里已经开始盘算,下次来的时候,要不要顺便给这位人超好的“饭票小哥”带点自己烤的小饼干?他看起来工作那么辛苦,应该常常顾不上吃饭吧?
嗯,就这么决定了!
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彻底被“慈善”对象打上“需要投喂”标签的凌曜,正走向馆长办公室,准备听取年度预算报告。他心情颇佳地想着,或许可以拨一笔特别经费,用于优化箱水母展区的灯光系统,以便更好地呈现那种…艺术与科学结合的美感。
一个美丽的误会,在一次投喂的约定中,悄然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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