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的午后，阳光依旧炽烈。苏沐站在海洋馆员工通道入口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浅蓝色的保温便当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海水的咸腥和防晒霜的甜腻味道。心跳得有些快，像是揣了只不安分的小鸟。这三天里，他为了这份"心意"可谓费尽心思。
先是跑遍了大学城附近所有的超市和生鲜市场，精挑细选了最新鲜的金枪鱼排、有机鸡蛋、还特地买了价格不菲的全麦面包片。那天晚上，他推掉了画稿的工作，一个人在租住的小公寓厨房里忙活了整整两个小时。
煎鱼排的火候要恰到好处，不能太老；鸡蛋要煮得嫩滑，蛋黄必须保持在溏心状态；生菜、番茄和黄瓜片都仔细清洗沥干，每一片都翠绿欲滴、鲜红诱人。他甚至特意去买了可爱的海豚造型食物签，用来固定三明治。
最后还烤了一小盒燕麦核桃饼干，严格控制了糖分，却增加了蜂蜜的比例，确保健康的同时又不失美味。
此刻，这个便当袋里装着的不仅仅是一份午餐，更是他反复推敲、精心设计的"援助计划"的第一步。
"只是做多了，顺便带来。"他小声地排练着待会儿要说的话，手心微微出汗，"对，就是这样，自然一点，不能让他觉得有负担。"
整理了一下有些皱的T恤下摆，苏沐终于鼓起勇气，向门口的工作人员说明了来意。在等待的时间里，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保温袋，心里第七次检查着里面的内容：主餐盒、饼干盒、还有一小瓶自制的柠檬薄荷水，应该没问题吧？
就在这时，员工通道的门开了。凌曜站在门口，依旧是那身简单的灰色制服，但不知为何，今天看上去格外挺拔。他似乎在忙，手上还戴着一只透明的PVC手套，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苏沐？"他先开口，声音比透过水体传来的更加清晰，带着一点意外的上扬语调。
"凌、凌曜先生！"苏沐猛地站直身体，差点把便当袋甩出去，"我...我来看看六舅六婶，顺便..."他举起手中的便当袋，"今天做午餐不小心做多了，想到你可能还没吃饭，就...就带过来了。"
他一口气说完，脸上挤出尽可能自然的笑容，尽管感觉自己脸颊的肌肉有点僵硬。
凌曜明显愣住了。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微微睁大，视线从苏沐紧张的面孔移到那个浅蓝色的便当袋上，停顿了几秒。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凝滞，只听得见远处展厅传来的模糊音乐声。
就在苏沐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行为，准备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凌曜忽然伸手摘下了手套。
"进来吧。"他侧身让开通路，语气听不出情绪，"外面热。"
苏沐如蒙大赦，赶紧跟着走进凉爽的室内。走廊的光线比外面柔和许多，他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凌曜的表情——似乎比平时柔和一些？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凌曜边走边问，声音平稳。
"啊？哦！我、我猜的！"苏沐差点同手同脚，"这个时间点，你应该还在忙吧？而且...而且..."他急中生智，"海洋馆的员工餐厅这个时间应该已经休息了？"
凌曜没否认，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那间熟悉的观察室。六舅六婶正在水中优雅地漂浮着，看到苏沐来了，伞盖微微转向他的方向。
"你先坐。"凌曜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自己则走到洗手池边仔细清洁双手。
苏沐乖巧地坐下，把便当袋放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上面的扣带。他看着凌曜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会不会太唐突了？他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凌曜擦干手，转过身来。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便当袋上，然后看向苏沐。
"所以，这是给我的？"
"对！就是...就是普通的便当，我随便做的..."苏沐赶紧双手奉上，像是献宝一样，"你不嫌弃的话..."
凌曜接过便当袋，手指不经意间擦过苏沐的手背。两人都微微一顿。
保温袋的质感很好，浅蓝色的帆布面料上印着细小的白色波浪纹样，看起来清新又别致，完全不像是"随便"找来的容器。
凌曜打开扣带，取出里面的餐盒。当他看到那个透明的三层饭盒时，眼神微微一动。
最上层是精心摆盘的金枪鱼鸡蛋三明治，全麦面包边缘修剪得整整齐齐，可以看到里面嫩绿的蔬菜、鲜红的番茄和饱满的鱼排，甚至还用可爱的海豚食物签固定着。中层是翠绿的蔬菜沙拉，搭配着自制的油醋汁，单独放在一个小格子里。下层则是烤得恰到好处的燕麦核桃饼干，散发着淡淡的蜂蜜香。旁边还有一个小保温瓶，里面是冰镇的柠檬薄荷水。
这绝不是"做多了"的随便便当。每一个细节都透露着用心和精心准备。
凌曜抬起眼，目光落在苏沐脸上。年轻人正紧张地看着他，眼睛睁得圆圆的，像是等待评价的小动物。
"你..."凌曜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经常这样给别人带便当吗？"
"啊？不、不是的！"苏沐连忙摆手，"就是今天正好...呃..."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不擅长说谎。
凌曜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他拿起一个三明治，注意到面包边缘被仔细地去掉了硬边，切口整齐利落。这让他想起小时候母亲为他准备的便当，也是这般用心。
他咬了一口。面包松软，金枪鱼煎得外酥里嫩，鸡蛋的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蔬菜清脆爽口。整体的调味清淡却层次丰富，能尝出制作者的用心。
"很好吃。"凌曜轻声说，又咬了一口。
苏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被点亮的星星："真的吗？你喜欢就好！我怕味道太淡了，或者你不喜欢金枪鱼..."
"我很喜欢。"凌曜打断他，语气肯定，"谢谢你。"
他吃东西的样子很优雅，不疾不徐，每一个动作都显得自然而从容。苏沐看着他，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满足感，比自己吃了美食还要开心。
"那个...你经常忙到没时间吃饭吗？"苏沐试探着问，试图让对话继续下去。
凌曜喝了口柠檬薄荷水，微微点头："有时候会。饲养工作的时间不太固定。"
"这样对胃不好。"苏沐下意识地说，带着一丝不赞同的关切，"再忙也应该按时吃饭啊。"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语气太像老妈子了吧？会不会管得太宽了？
但凌曜并没有表现出不悦，反而微微扬了下嘴角："说得对。以后会注意。"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但并不尴尬。凌曜继续吃着便当，苏沐则偷偷观察着他的反应，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看来投喂计划可行！下次可以试试别的菜式...
"你经常自己做饭？"凌曜忽然问。
苏沐点点头："嗯！自己做饭比较省钱，而且健康。"他没提的是，因为要省钱买画材，他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很厉害。"凌曜的评价简短却真诚。
就在这时，观察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饲养员制服的年轻人探头进来："副馆...凌哥，东区的水循环系统好像有点问题，能来看一下吗？"
凌曜点点头："马上过去。"
年轻人好奇地看了眼坐在一旁的苏沐和凌曜手中的便当，眨眨眼，没多问就关上门离开了。
苏沐却捕捉到了那个被咽下去的"副"字，心里更加确定了之前的猜测：凌曜果然是因为某些原因被降职了吧？这么优秀的人，真是太可惜了...
凌曜快速而不失优雅地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开始收拾餐盒。
"真的很好吃，谢谢。"他再次道谢，声音里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下次不必这么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苏沐急忙说，"反正我自己也要做饭的！而且..."他顿了顿，鼓起勇气，"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下次可以再带一些来？就当是...感谢你照顾六舅六婶！"
凌曜看着他泛红的脸颊和期待的眼神，沉默了几秒钟。这沉默让苏沐的心又提了起来。
"好。"最终，凌曜轻轻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苏沐顿时笑逐颜开，像是中了头奖："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那...那我先不打扰你工作了！"
他几乎是蹦跳着站起来，朝着水族箱挥挥手："六舅六婶，我下次再来看你们！要听话哦！"
凌曜看着他活泼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当苏沐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开口："苏沐。"
"嗯？"年轻人转过身来，眼睛亮晶晶的。
"下周一下午，我会给箱水母进行一项新的环境丰容实验。"凌曜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来看看。"
苏沐的眼睛瞬间睁大了，脸上绽放出惊喜的笑容："真的吗？我可以来看吗？太好了！我一定来！"
看着年轻人欢快离开的背影，凌曜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已经空了的便当盒。
这份过于用心的便当，年轻人看他时那种亮晶晶的眼神，还有那些看似随意却充满关切的话语...
凌曜的思维第一次在工作时间偏离了专业的轨道。
他是不是...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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