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母沉下去的地方开始咕噜咕噜冒着泡，水下的人似乎快要溺水那般一番挣扎，眼看就要浮出水面——
“等等大黄！”
时逢生从大黄后侧方猛扑过去，却撞上硬如城墙的肌肉，对方岿然不动。
“喝啊——！”
金属的拐杖伴随着一声怒喝电光火石般狠狠砸向水面，溅出的巨大水花尽数浇在旁边那人身上。
实践出真知，意识朦胧间的躲闪是三天特训摧残的成果，一键提神醒脑的云岁聿无缝进入吓懵状态，此时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就差那么一点点，他的脑花就会和水花一起迸溅。
拐杖慢慢下沉，云岁聿小幅度活动双手，把拐杖拉得离池边更远了些。
“熟人，没危险。”
时逢生揉着酸痛的鼻尖，不信邪地往黄四眉手臂上捏了一把。
靠，捏不动。
黄四眉也揉着鼻子：“好像是在哪闻……在、在哪见过。”
楚音走到池边，警惕不减，弯腰泼水过去，又迅速躲在黄四眉身后观望。
“……”
云岁聿的技能处于封锁状态，他同样看不清池边的情况，只能从声音听出那里站着三个人。
声音听着耳熟，但不排除是录音或者被不明生物模仿的可能性。他孤立无援，水中行动不便，后脑勺还胀痛难忍。
池边三人实力不详，云岁聿抬起手臂挡一挡泼来的水，面对着他们向后退去，没几步后背就抵上假山，无路可退。
假山上那盏油灯里的火苗微弱地跳动着，时明时暗的光亮透过叠石缝隙斑驳地照出那人高挑单薄的身影。墨发和白衣都**地贴在皮肤上，一滴接一滴的水珠滑下发丝，滚过鼻尖、脸颊，最后直直没入水中。
黑暗隐去他的双目和言语，远远望去，像暗色调油画里勾魂摄魄的水中倩影，水滴漾出的波纹却扭曲地描摹出冤魂怨鬼般的倒影。
楚音眼尖地捕捉到这熟悉的外形，试探地出声喊道：“404？”
对方微微抬起头，寻找她声音传过去的方向。
“是我，我是楚音。”楚音双手交叉抚平两臂上起的鸡皮疙瘩，“就前不久，参商广场，你按住我不让我往上看的那个。你还有印象吗？”
“……我记得你。”温润的嗓音掠过水面传递过来，“你身边有谁在？”
“啊，这是大黄，你也见过的。”
“对，是俺！”
明知对方看不见，楚音还是将手平摊在黄四眉和时逢生身前，做出介绍的姿势，“这位是时会长，时逢生。他上次因为腿伤没参加游戏，你没见过也正常。”
等一下。
大黄在她右手边站着，时逢生在她左手边站着，她在最前做介绍，404在水里泡着。
没人搀扶时会长，时会长站着。
之前注意力全被水里的情况吸引，难不成这个时会长是假的？！
楚音的笑容僵在脸上。
“时会长，你的腿，好啦？”
时逢生没好气道：“嗯，医、学、奇、迹，一下子就好了。怎么好的，问他。”
他往池里一指，之间那抹白色身影正顶着油灯小心翼翼地往池边走来，距离慢慢拉近，楚音才看清他那双湖绿色的眼睛和怀里的一副拐杖。
“什么？”
头上的油灯被拎走，拐杖重回黄四眉手里，云岁聿离开温泉池，耐心听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完，他眉头一皱，左顾右盼寻找一圈，走到几步远之外的床边，将干燥的被褥掀到旁边，说道：“请来这边。我可以看一下治好的地方吗？”
虽然对于副本内出现的非科学现象已经见怪不怪，但习惯并不能麻痹玩家的警惕心，时逢生也是如此。
他走过去坐下，抬脚踩上床板，将未干的裤脚一点一点地往上卷，露出一截完好的小腿。
云岁聿接过油灯，坐在一旁细细看去。
蓦地，他抬起手，指甲似乎描摹着皮肤下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留下一个不规整的梯形形状和三条线状的红印。
“水母。”云岁聿停顿一下，“也像大雨的天气符号。”
时逢生用力擦了几下，那片红印却变得更加明显。
“擦不掉。这算什么，标记？”
“抱歉，我不知道。”云岁聿摇头，三言两语说明自己的情况，“我在喷泉那里被人袭击，醒来便见到你们。我的背包和相机都不见了。”
时逢生注意力转移，接着对方的话问道：“背包和相机里都有什么？”
“相机里有一张喷泉的照片，背包里两支笔，两个本子。一本空白，一本只有三个字。‘今日 晴’。”
“这本！”楚音拿出笔记簿，“只有三个字？”
云岁聿点头，说道：“当时没有下面这一行字。”
时逢生在云雾小区见过云岁聿的字迹，与这两行字都不相符，心里很快有了结论，继续问道：“你是什么身份？”
“不清楚，大概是侦探、调查员、记者之类。”
“袭击你的人必然和你的身份脱不开干系。”时逢生说出自己的想法，“比起我们的纹章和工作证这类用物证直接点明身份的方式，你的身份需要人证来揭示。”
人证是谁，符合未入副本就确定敌对关系条件的人，有且只有发函人这一个。
敌暗我明，云岁聿一时间只能做好预防被再次偷袭的准备，转而问起自己头上水母的事。
“我的头很疼，是水母像治疗你的腿那样在治疗我的脑袋吗？”
“……”
三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时逢生干咳一声，抢先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八道。
“不是。是你醒之前水母拖着你不小心撞在池边石头上了。”
“……真的？”
对方表情和肢体的不自然逃不过云岁聿的眼睛，结合他出水面之前池里就有的一根拐杖，他大概猜到了前因后果。
水母偷袭在先，他们这是正常反应。换成他队友，他现在估计已经被削成了生水母片。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时逢生移开视线，对方毫无征兆翘起的“头发”又把他的视线拉了回去。
“头发”在空中胡乱舞动一会儿，发现自己上了岸，短时间内回不到水里，便静悄悄地缩回去，卷起真的头发将自己完全遮盖住。
身后的黄四眉瞪圆眼睛，紧握双拐，蓄势待发，立即被楚音拦了下来。
时逢生去看云岁聿的反应，对方低眉敛目，不知在发呆还是在想些什么。看起来寄生物和宿主互不干扰，至少这只水母目前为止的行动都是自发的。
于是，时逢生凭借自己平时养宠的经验，右手摊平放在云岁聿眼前，笑眯眯道：“来，握手。”
云岁聿疑惑地抬眼看去，垂在身前的“头发”却自顾自抬起，搭上那人的手。他的面部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旋即抓回那截作乱的触手，放在油灯旁细细观察。
三条粗细均匀的触手缠在一起形成这一截“发丝”，云岁聿费了点眼力将打结的触手分开，掐住其中一条，指尖慢慢用力，被掐疼的水母伸来其他触手掰开他的手指，逃脱魔爪的那条迅速缩了回去。
有没有毒暂时不能确定，但是很明显他头上这只水母性情温和，攻击性弱，应激反应只是缩回安全地带一动不动地躲起来。
好事，至少意外碰到被鬼怪袭击一人一水母一起应激的情况时，云岁聿不用边应敌边分出精力去安抚失控的水母。
大概是水下治疗的缘故，水母对时逢生这位病人很是亲近，两方语言不通，纯靠比划居然顺利交流起来。
其他人也不打扰他们，楚音将他们见到的疗养院内部构造一五一十地说讲给云岁聿听，黄四眉偶尔补充一两句。
云岁聿在脑中慢慢构建出疗养院的基本形状，谢过两人，问道：“你们有见到003吗？我和他一起进入的副本。”
楚音正在喝水，杯子放下一半，时逢生立即托起杯子原路举回她嘴边，对云岁聿说：“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我能拿到什么好处？”
凶神恶煞的那位他惹不起，眼前这个不谙世事一看就好说话的他还能捞不到好处？
云岁聿怔愣一下，拨开额前遮挡眼睛的碎发，他眼睛都不眨地直视对方，神色认真，询问道：“你想要什么？”
时逢生认定无论对方外表发生什么变化，只要精神没出问题，就一定不会如003那般暴起伤人。
听到云岁聿这么问，便直接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只有一点：在这个副本里无论发生什么，你和003都不能站在玩家的对立面。”
他不要求对方路见不平必须拔刀相助，毕竟不过脑子的拔刀相助只会落得买一送一、横尸两条的下场。所以对方当然可以保持中立，冷眼旁观，但绝不能主动加害，火上浇油。
对付还没明确的副本机制就很费神费力，再来个演都不演的人形杀器，他还有没有活路可走了？
云岁聿思忖一番，给出自己的回答：“好。不过，我无法替003做出选择。需要我找到他之后问一问吗？”
“……不用。”时逢生退而求其次，“万一真和玩家有矛盾，你找准时机偷袭他，给条生路。”
“我，偷袭003？”云岁聿像是听见不可思议的梦话一样，“不妥。”
先不说成功率微乎其微，“偷袭”这个事情就够他被收拾一顿的了。
“没事没事，003不是不讲理的人。”楚音终于喝完了那杯水，放下水杯，“他带我们下到这一层，安排我们住这间房。现在他的任务完成了，可能和汀兰姐一样回去上层休息了？”
“不一定休息，他也是从外面来到疗养院，对这里的了解不比我们多。”
时逢生掀回被褥盖在右腿，明明没有风，他却感觉一股轻飘飘的凉意从下往上钻，“算一下时间，差不多能走到负二层。可惜现在不能进别人的直播间，负二层两个玩家的直播间应该很精彩。”
“我去找他。”
时逢生眼疾手快抢过油灯，对刚站起来的云岁聿说道：“灯留下。水下有管道，你走水路。”
“我不会水。”
“它会。”时逢生指向对方头上一听要回水下就蠢蠢欲动的水母，“它还能提供氧气。”
楚音看看不会说话的水母，又看看始终坐在床边的时逢生，问道：“时会长，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时逢生闻言挑眉反问道：“你不会以为我一直在和水母瞎比划吧？”
“啥？”黄四眉刚才还在心里感慨外表严肃的时会长居然这么有孩子气，这下直接脑袋发懵，“你真的能和动物交流？俺还以为一百七能听懂你说啥是因为它是你的技能呢。”
“不全是，有些高级动物反而比普通动物更难交流。”时逢生扶额注视着云岁聿像海鸥伸腿试探潮水一样伸腿试探着池水的深浅，“你之前径直走上来的，那水才到你下颚，你到底在试探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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