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桌席,气氛由尴尬转为微妙。
不同的是,周砚从兴师问罪变得喜出望外。
他自然揽过南韫的肩,笑容温煦:“哥,原来今天韫韫要见的合作方是你,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你回国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周恪言视线扫过他搭在南韫腰上的手,语气难辨喜怒:“公司事忙,走不开。”
这语气实在算不上热络。
周砚却不以为意,自顾自道:“早知道你回来,我该在半山厨订位子,这里虽说简陋了点,也将就吧。”
他风风火火地招呼服务生加了几个硬菜,全然没把自己视作外人。
南韫坐回原位,肖琼悄声道:“太劲爆了,南亭的老板居然是周砚师兄的哥哥,但是……周砚不是盛鸿的太子爷吗,怎么从没听说过还有哥哥?”
别说肖琼,她对此也一无所知。
她跟周砚是三年前认识的,那时候她大二,周砚大三。
岚城赫赫有名的盛鸿集团少爷,阳光帅气,A大表白墙买房选手。
周砚自入学便被视作盛鸿的继承人培养,本科主修金融,辅修心理学,在各个学院之间游走的如鱼得水。
她跟周砚谈了将近一年,只知道盛鸿业务涉猎广泛,近些年开始涉足智能制造。跟组里的合作增加,这些合作更是在周砚读研之后变得更加频繁。
连带着她的身价也水涨船高。
哦不对。
更准确地说,如果没有周砚,她大概率会被课题组拒之门外。
周砚拉开椅子,紧挨南韫坐下:“哥,六年不见,你变了很多。”
周恪言漫不经心地将半凉的蜂蜜水放下:“是吗?”
“之前就听说你在国外创业,没想到这么快就回国发展了,还正好找到我女朋友的团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女朋友?”周恪言掀起眼皮,淡淡反问。
周砚脸上浮起笑容,扭头望了眼沉默不语的南韫,自然牵住她的手。
“是啊,还没跟你介绍,我现在在A大的心理研究所读研,这是我女朋友南韫,漂亮吧。”
南韫抬起眼望了望周砚。
他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像是在展示一件漂亮精美的瓷器。
“你家少爷把你当个宝似的天天炫耀,”肖琼满脸艳羡,“不过也是,你们俩缘分深厚,我要是也能有这样的男朋友就好了。”
南韫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不然,送你?”
“我可不敢肖想,”肖琼一下来劲儿了,“倒是上次少爷生日派对那个穿黑衬衫的帅哥,帮我要下微信呗?”
醉翁之意原来在这呢。
南韫不置可否。
离得不远,周砚笑着倾身过来:“说什么呢?”
肖琼赧然,忙岔开话题:“在说你和韫韫呢。听说你们高中就认识,还是她的救命恩人,现在又在A大重逢,简直像电视剧里的情节似的。”
“这件事流传这么广吗?”周砚弯起唇角,似有若无地瞥了南韫一眼,却与她含义不明的目光相接,又转开视线。
这番闲聊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周恪言抿了口茶,放下茶杯,起身:“我下午还有事,先走一步。”
声音凉薄,仿佛没有丝毫重量。
南韫望过去,却与周恪言沉默的眼擦肩而过。
周砚盯着周恪言离开的背影,扬声问:“哥,你要不要回家看看?爸和……我妈,他们都很记挂你。”
“不必了。”周恪言背脊挺立,语气无波无澜。
周砚紧接着又说:“正好韫韫现在手上没有项目,可以让她去帮你。”
为了增加信服度,他还忙不迭向她使眼色:“是吧,韫韫?”
周恪言脚步倏然顿住。
南韫难以置信地看向周砚。
今天的这场饭局本就是为了圆丁老师的面子。
她手上已经快做完的项目刚被别人拿走,周砚怎能不经她同意,就如此轻率地替她应下另一个被舍弃的机会?
她神色骤沉,正要开口,周恪言便已转过身。
他似笑非笑,目光锐利:“周砚,几年没见,你倒是长了不少本事。”
周砚一时语塞:“哥……”
周恪言不再看他,转而望向南韫,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展开。
掌心安静地躺着一张素雅的名片。
“南小姐,我看过万通的产品报告和你的论文,你视角独到,能力出众。这个项目,希望你认真考虑。”
南韫从他掌心取过名片,仿佛还存留些许温度。
先前因周砚产生的难堪和局促似乎因为这张名片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感受。
她心下叹了口气,礼貌颔首:“谢谢周总,我会认真考虑的。”
周恪言微一点头,瞥了眼周砚,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如孤松岑寂,萧然孑立。
*
回程途中,南韫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沉默不语。
车内放着舒缓的爵士乐,却无法抚平她心头的烦乱。
周砚瞥她一眼,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一手松松地搭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自然地伸过来,覆上她放在膝上的手背,指尖轻轻摩挲,带着安抚的意味。
“韫韫,”他声音放缓,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还在为项目的事不高兴?”
南韫下意识想抽出手,却被他更紧地握住。他的掌心温热干燥,让她一时有些恍惚。
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周砚,我不是在意项目,我是在意无论周总的项目是否要接,还是我要做什么事,你都不该自以为是,至少要问过我的意见吧。”
周砚没想到南韫态度如此严肃,眉峰轻蹙。
南韫继续道:“今天接待周总,你贸然闯入给他难堪,如果他不是你哥哥,你打算如何收场?”
周砚:“那不过是个小项目,以后也不会有合作机会,但万通不一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南韫语气干脆,“我的意思是,即使他只是个普通人,你也应该给予他最基本的尊重。”
周砚难以理解她的意思,不由沉默。
他侧脸线条流畅,在车外流转的光影下明明灭灭。
“好吧,今天都是我考虑不周,”他叹了口气,语气松了下来,“韫韫,我哥他……很多年没回家了。我爸嘴上不说,心里是记挂的,我知道你要强,但是错过这次,下次可能就没机会了。”
他顿了顿,趁着红灯,转头看向她。
他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竟流露出一丝罕见的脆弱。
“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南韫沉默片刻,终于轻轻回握他的手。
周砚生来众星捧月,无法理解她的愤怒。
况且今天周砚虽然行事鲁莽,到底是怕她吃亏,也算一份心意。
南韫心中虽仍然不快,态度到底还是软了下来。
周砚继续道:“我哥的公司原来在美国听说是做拟人化心理咨询APP的,虽然刚起步,跟万通没法比,但是技术前沿,而且跟国际接轨,你是心理学专业,在他公司做项目,对你是很好的发展机会。”
他笑容温煦,南韫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并未立即答应他:“我考虑一下吧。”
周砚脸上绽开笑容,揉了揉她的发顶,露出两颗虎牙,显出几分少年般的意气和明朗。
*
心理学上有个概念叫闯入性记忆。
它是作为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症状出现的概念,指的是曾经那些不受欢迎的记忆一遍遍地闪回,让人反复缠绕在令人不安的梦魇之中。
记得是十七岁,大雪节气。
那天飘雪,她穿着校服坐在天台边缘,未来藏在灰蒙蒙的迷雾里。
整颗心在下沉,下沉。
如同她的人生。
失望嫌恶的目光如同一柄刀寸寸刮下她的血肉,恶劣的嬉笑、凌厉的攻讦仍在撕扯她连夜难眠的神经。
往下看,六层高的视觉冲击让她一阵一阵的眩晕。
她颤颤巍巍向前挪了一点。
脚下的碎玻璃与沙砾摩擦高高落下,砸在水泥路面发出咚的轻响。
“很疼的。”
“下了大雪,你会埋在雪里,血洇出来,无声无息,没人知道。”
她听到一个平静的声音,像是梦呓一般。
“你只是生病了。”
她想回头看一眼他的脸,可他躲在她已经拼命逃出的迷雾里,只留下一个清瘦的背影。
“你是——”
世界倏然亮起白光。
于是她有了明天。
*
南韫从被窝里伸出只手按亮手机。
七点二十。
她爬起来,拉开窗帘。
天幕低垂,乌沉沉的。
望着从窗户上滚成一条条断续长线的雨丝,她有些出神。
“又梦到高中的事了?”
她回头,程青藜倚在门边,捏着一块花生酱饼干往嘴里送。渣子掉在地上,她用拖鞋随意踢拢。
“……嗯。”
南韫答得有些迟疑,眼珠子僵硬地滚动了一下。
“吃早饭了吗?”
“喏。”
程青藜扬了扬手里的饼干,更多的渣随着她的动作簌簌落下。
南韫横了她一眼,她悻悻噤声。
程青藜是她的大学同学,也是她的合租室友。
A大不为研究生提供宿舍,他们都是三两在外合租。
程青藜是雾城人,大学学的是金融。毕业之后应该进投行工作,她却一拍脑袋跑去考了证,正式成为一名跳伞教练。
开始了她全球出差的潇洒人生。
为了逃脱父母的“魔爪”,她在岚城跟南韫合租,平摊下来一个月只要一千块。
只是位置离A大稍微远了点,得坐地铁。
程青藜窝进沙发,悠闲地看南韫握着锅柄哗啦啦将面倒进碗里。
“吃吧,祖宗。”
程青藜深嗅一口,拿起碗就开始呼噜,中间漏出破破烂烂的一句话:“韫韫,我做鬼都要缠着你。”
南韫正翻找手机,随口回敬:“敬谢不敏了哈。”
屏幕亮起,于泽君的三条信息跳出来:催她联系一位新客户约时间。
并特别强调——别打听个人信息,对方极其注重**。
南韫在于泽君的心理咨询所兼职助理,主要负责整理量表、安排日程。她迅速回了收到,对面反手甩来一个微信名片。
头像灰白色调,模糊地勾勒出一个没有影子的人形,周身萦绕一层雾气,仿佛大雪盖满肩头。
微信名称是一个短横。
她点进去,发送好友申请。
“韫韫,”程青藜咽下面条,声音清晰了些,“你真要去周砚他哥的公司吗?”
南韫指尖一顿:“还没想好。”
“要是看着周砚的面子,我倒是不建议你去,”程青藜放下筷子,神色难得认真,“周砚他哥跟周家关系颇僵,他又做不了他爸的主,你贸然卷进去,吃力不讨好不说,况且——”
她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韫韫,你别怪我多嘴,周砚是否真是你的救命恩人尚没有定论,一件垣安发生的旧事,A大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我觉得不太寻常,你自己心里有数吗?”
南韫心中一紧。
程青藜所言戳破了她心中盘旋已久的疑云。
她不是岚城本地人,而是垣安人。
那是坐落于北方的一个五线小城,闭塞落后。周砚家里的企业盛鸿集团也是发家于此,但随着企业规模不断扩展,很快就如大雁振翅飞往了更繁华的岚城。
周砚虽和她同校,却高她一届,在她高中毕业前更是素昧平生。直至大二,才声势浩大地闯进她的生活。
与此同时,她也被告知,周砚就是她梦中盘桓了多年的那个人。
“周砚已经默认了这件事,况且我问过高二帮我调班的班主任,”南韫迟疑道,“他说拜托他帮忙的人背景很深,也有人说当时周砚总爱在天台上背书,前后都对得上。”
“你没看清他的脸?”
南韫摇头,“没有,他站在空调外机后面,只知道是个男生,年纪不大。”
程青藜把碗放进水池:“那你觉得……是周砚吗?”
南韫沉默。
她曾经有一刻想过放弃生命,所以在黑暗中爬行时照进阴霾的那束光就变得太过珍贵,难以忘却。
他的声音变得模糊,可平静的语气却在她的记忆里生根发芽,盘根错节,直至长成参天巨树。
本能地,她总觉得那个人似乎……与她所认识的周砚相去甚远。
叮——
手机猝然震动,她几乎下意识滑开接听。
“请问是南韫,南小姐吗?”
声线沉静,如同阳光下沉寂的退潮海岸。
[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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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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