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烨摔落的声音像雨里的一道惊雷，惊醒了班上所有正在睡觉的同学。大部分人抬头后都只能看到一个空空如也的讲台，在心里纳闷刚刚是不是雷劈到教室里来了。只有坐在教室最右边第一排的班长陆洋看到了讲台旁边那张被踢飞的翻倒在地的椅子，于是他下座位去扶，扶的时候往左看了一眼，看到一个掉在地上的眼镜，还有抱着膝盖蜷缩在讲桌后面的李烨。
“我操！你没事吧！”陆洋瞬间清醒了，“赵子健！别睡了！快来快来！”
被叫到的体委赵子健一头雾水地走上讲台，看到躺在地上的李烨后像陆洋一样震惊地喊了一声“我操！”，接着两个人开始手忙脚乱地给李烨戴眼镜，然后把李烨从地上架起来。期间赵子健碰到了李烨的膝盖，痛得李烨龇牙咧嘴，挣扎着低声道：“别碰我膝盖……我刚刚是膝盖着地的。”
“哦哦哦哦哦。”赵子健一连应了五声，小跑到李烨头的那一侧，跟陆洋一人架着李烨的一只手臂，把他抬了起来。
被毫无章法地架起来之后，李烨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膝。刚刚跟地面摩擦过的皮肤破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网一样的血丝正不断往外渗。这都不算严重，最严重的是他似乎摔到了骨头，现在感觉膝盖骨就像碎了一样，哪怕他现在的双脚几乎是在地面上拖行，膝盖一点力都没使，也还是痛得难以忍受。
这个情况肯定要去看校医，于是两个比李烨高半个头的男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李烨拖到了教室外面，李烨羞臊又尴尬，面红耳赤地低着头，恨不得直接躺在地上不起来了——哪怕现在在下雨，地上有一层水也没关系
走到楼梯口，陆洋和赵子健面露难色地看着李烨，陆洋问他：“你能走楼梯吗？”
李烨额角挂着痛出来的冷汗，虚弱地说：“我觉得不能。”
“那怎么办。”赵子健很急。
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们在楼梯口踌躇的时候，刚刚在楼下给三班上完语文课的语文老师刘小雅正巧走上楼梯。走到三楼抬头一看，赫然就看到了一个“凹”字，再仔细一看，六班的两个学生正架着一个蜷着腿的学生，中间那个学生的膝盖还在流血。
刘小雅吓了一跳，问李烨：“这是怎么了这是？”
李烨痛得顾不上说话，陆洋帮忙回答道：“他摔跤了，我们要带他去看校医，但是他不能走楼梯。”
刘小雅闻言，一步两个台阶地上了楼——她脚底踩着的是一双七八厘米的高跟鞋——把自己的工牌摘下来递给李烨，说：“四班那头转弯有电梯，你们去坐电梯，刷我的卡。”
“谢谢老师。”李烨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快去啊！”刘小雅挥手赶人。
陆洋和赵子健把李烨倒着往后拖了一点，接着赵子健绕着陆洋转了一个圈，调整到面朝四班那边后，又开始拖着李烨走。
虽然现在是第一节课的课间，不少人在睡觉，但走廊上还是有点人的：打水的、上厕所的、跑办公室的……然而无论是干嘛的，看到李烨之后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默默地行注目礼。
刚才李烨只是尴尬得想躺在地上，现在他想一头撞死。
有不少人看到李烨之后回教室让周围的人一起看，这其中就包括何嘉乐——他刚上完厕所，就看到李烨被拖着走过去了，没来得及问问李烨发生了什么事——正在睡觉的秦闲被何嘉乐吵醒，一半不耐一半好奇地把头转向窗外。
“看到了吗？”何嘉乐问。
秦闲摇摇头。
“那么大个李烨你没看到？”何嘉乐直接把秦闲拉了起来。
“李烨”两个字让秦闲稍微精神了一些，他以为是李烨在外面干了什么很新奇的事情，不耐一扫而空，只剩下了好奇，便顺从地被何嘉乐拉起来，再被拉到教室外面。
结果就看到了一个被两个人拖着走的李烨。
秦闲在教室门口愣了愣，然后按住何嘉乐的肩膀问：“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何嘉乐说，“我刚刚上完厕所回来就看见他瘸了。”
秦闲把按着何嘉乐肩膀的手收回来，捏了捏拳头，在雨声里安安静静地盯着李烨的背影看。
李烨是摔跤摔到腿了？好好的课间为什么会摔跤？怎么摔得这么严重，路都走不了了？他就这样被拖着走，要是没留神又磕到了怎么办？
李烨对他一直挺好的，会请他吃零食喝加多宝，李烨的爸妈也对他们家颇有照顾，会在他们买东西的时候打折，甚至直接不收他们的钱。而且就算没有这些照顾，单凭邻居加同学这一层身份，他也会觉得自己有义务关心李烨的伤势。
然而李烨跟自己不在一个班，他没有正当的理由陪李烨一起去看校医，只能在自己班上眼巴巴地干着急。
秦闲仍然盯着李烨，直到李烨和架着他的那两个人转了个弯，消失在秦闲的视野里。
“走”进电梯，李烨撑着墙上的铁栏杆，半死不活地一动不动。
“你还好吗？”陆洋问，“你看上去快要嗝屁了。”
李烨杞人忧天地回答：“我应该不会半身不遂吧。”
赵子健说：“没那么可怕，我初中有一次下楼梯的时候摔跤了，也就是骨折而已。”
李烨担心得要命，什么叫骨折而已啊！骨折这么严重的伤势是能用“而已”两个字来形容的吗！
电梯抵达一楼，陆洋和赵子健重新架起李烨的手臂，把他带到校医室。
走进校医室，陆洋开口道：“医生，他摔跤了。”
校医转头看了他们三个一眼，对李烨说：“坐里面的床上去。”
李烨安分地坐到帘子里床上，校医走到他身边，仔细地盯着他的膝盖，掰了掰，然后对他说：“没骨折，擦点药再冰敷一下就好。”说罢就开始帮李烨上药，上完药又递给李烨两个冰袋和几片膏药，说：“敷半个小时啊。这个膏药每天晚上睡觉前贴。这几天走路注意点，不要做运动。要是下周还痛的话就去医院检查一下。”
李烨把冰袋按在自己膝盖上，乖乖说了一句：“好的，谢谢医生。”
校医摆摆手，拉上帘子，没再管他们。
“哎你到底是怎么摔的啊？”赵子健问李烨。
李烨叹了口气，说：“擦黑板的时候脚滑，从凳子上掉下来了。”
“这都能脚滑？”陆洋很惊讶。
“我看到黑板左上角有字，想伸手去够。”李烨解释着，“没够到，才摔下来的。”
赵子健说：“哦对，你擦的是朱丽婷的黑板对吧！”
李烨点点头。
赵子健又说：“她写板书真的，很喜欢写到那种角落，还写得特别用力，我之前值日的时候就想说了。”
李烨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半小时之后，陆洋和赵子健又带着李烨回教室。
路过五班时，李烨特意往秦闲的位置看了一眼。结果秦闲也正盯着他，他们就这么对视了。
李烨感觉秦闲的表情不是很好，似乎是有些担心自己，便朝秦闲笑了笑，示意他自己没大事。
回教室后，李烨把桌子往后拉了一点，把双腿直挺挺地伸到桌子外面。下课后一堆人跑到李烨的桌子旁边围着他问东问西，大部分都好奇他是怎么摔的，听他讲完后又异口同声地说一句“好惨”，然后就走了。就只有吕宏远和刘佳佳多问了他一句痛不痛，他的回答是“不痛”。
说不痛肯定是假的，但这种伤确实不算大，他不想显得太矫情。
把周围的同学打发走后，李烨看到门口还站着一个人，是秦闲。
不知道秦闲是什么时候来的，可能在几分钟前他跟那些同学说话的时候就已经站在那了。既不说话，也不进六班的教室，就讷讷地站在门口，跟个雕像似的。
李烨想起身出去，双手撑了一下椅子。秦闲看到他的动作，急忙走进门，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说：“你别动你别动。”
李烨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伸着腿。
秦闲低头看李烨伸出桌子外的腿，李烨也看，膝盖上的血已经擦干净了，目前只有红肿，其实没有多么的触目惊心，看着就只是小伤而已。
他在心里酝酿着刚刚已经说过一遍的来龙去脉，打算等秦闲问“怎么摔的”的时候详细地告诉他。
秦闲看完他的伤，抬头担心地盯着李烨，问：“你痛不痛？”
听到秦闲声音的那一刻，李烨就已经张开了嘴，随后才发现秦闲问的问题跟自己想的不是同一个。于是他怔了怔，打好的腹稿全都被消化得无影无踪，张着的嘴卡顿了片刻，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窗外下着雨的世界响起一道惊雷，“轰”的一声响，唤回了李烨那飘飘然的神智。
李烨定了定心，对秦闲说：“痛，痛死了。”
秦闲听到这句话后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在原地沉默了几秒，才对李烨说：“中午吃饭的时候等我，行吗？”
李烨点头：“好。”
秦闲又看了几眼李烨的膝盖，才离开六班的教室。
第二节课课间，李烨把刘小雅的工牌给刘佳佳，让她帮自己还给老师。然而刘佳佳从办公室回来的时候手上仍然拿着一个工牌。
“你没还给她吗？”李烨问。
刘佳佳把手上的工牌给他，说：“这是张斌的，张斌说这几天你用他的卡坐电梯就行。”
“哦。”李烨接过工牌，对着工牌说话，“谢谢张老师，以后绝对不踩你坐的椅子了。”
第五节课下课后，吕宏远问李烨：“去吃饭吗？我扶你走吧。”
李烨摇摇头：“你先走吧，我要等秦闲。”而且说老实话，他不是很想让任何人扶。早上陆洋和赵子健扶着他的时候，他都花了好大劲才克服心里的不适感。
吕宏远应了一声，跟刘信诚一起走了。他们两个刚走，秦闲就推开了六班的门。
秦闲走到李烨的身旁，先帮李烨把桌子拉远，好让他不用屈膝就可以站起来，然后朝李烨伸出手，说：“我扶你走路。”
李烨没推辞，把左手递给秦闲。秦闲把他的左臂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尽管这是必要的接触，但李烨还是有些不习惯——缓慢而小心地把李烨从座位上带了起来。
上午擦了药，现在李烨的膝盖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痛了，走路的时候可以前后迈步。而且他的两个膝盖貌似摔得不均匀，左边膝盖的痛感好像轻一些。
站起来后，他试着弯了一下左边的膝盖，只有一阵钝痛，还算可以忍受。接着他又弯了一下右边膝盖。
痛得他一个踉跄，差点跪下了。
他架在秦闲肩膀上的胳膊用了点力，秦闲右手绕到他的肋骨侧边，把他扶稳，说：“你别乱动啊，会痛的。”
“好的，好的。”李烨心虚地答应了。
李烨告诉秦闲电梯的位置，秦闲把他带过去，在电梯里也一直扶着李烨。
到食堂的时候，两人有些发愁。一楼是教师饭堂，员工不会给学生打菜。学生饭堂在二楼，然而食堂没电梯，李烨这个腿又根本不可能上楼梯。
思考了半分钟，秦闲说：“我先扶你去里面坐着，然后我上去帮你打饭吧。”
“会不会太麻烦了。”李烨说，“大不了去小卖部买个面包好了。”
秦闲摇头：“不行，受伤了要好好吃饭的。”
李烨只好把自己的卡给秦闲：“那好吧，谢谢你。”
秦闲接过卡，扶着李烨去一楼找了个空位坐着，然后独自上了二楼。
李烨在座位上无所事事，望着食堂的门口发呆。十分钟后，秦闲才一手端着一个餐盘地回到李烨眼前，小心翼翼地把餐盘放到桌子上，又去拿了两双筷子。
李烨接过筷子，问秦闲：“怎么这么久，人很多吗？”
“还好，不算太多。”秦闲说，“我排了两次队。”
李烨愣了愣，心里涌起一阵愧疚，说：“辛苦你了。”
“没什么。”秦闲对他笑笑，“赶紧吃吧。”
李烨低头看自己的菜，虽然算不上色香味俱全，但起码有肉有素。再去看秦闲的，却只有豆角和豆腐。
他猜，秦闲肯定是先帮他打了菜再打的自己的，不过排第二次队的时候那些稍微好吃一点的菜都已经被点完了，就只能打些没人爱吃的。
他更愧疚了。
他把自己的肉排夹起来放到秦闲盘子里，说：“这个你吃吧。”
秦闲果断地说：“你吃你吃。”
“那就一人一半。”李烨坚持，“太多了我吃不完。”
“行吧。”秦闲妥协了，拿筷子把肉排分成两块，一块大一块小。
李烨飞快把那块比较小的夹到自己盘子里，说：“你吃大的。”
秦闲又笑了，说：“你人怎么这么好。”
李烨很认真地说：“你更好。”
秦闲有点不好意思，忙低头吃饭。李烨看到秦闲的耳朵红了一些。
宿舍楼也没电梯，所以吃完饭该怎么回宿舍又是一个难题，秦闲带着李烨艰难地上了二楼，李烨没说什么，秦闲先放弃了，对李烨说：“你这个腿还是别上楼梯了。”
两人踌躇了一会儿，决定去找宿管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在二楼腾个宿舍出来。
“213和214都是空的，你们随便找一个就行。”宿管意外地很好说话，了解李烨的情况后直接就同意了。
秦闲带着李烨去了213，李烨在空床板上坐下，问了一个问题：“所以这几天是我一个人住吗？”
“我来陪你住吧。”秦闲说，“万一你又出什么情况就不好了。”
李烨点点头，心里的感受挺复杂的。
一方面，他觉得一个人住一间宿舍特别舒服，不用担心任何人打扰自己，可以享受一个绝对静谧的恐惧；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秦闲要来陪自己住也很好，那样睡觉前还可以跟秦闲聊聊天，增进一下他们两个的感情。而且就像秦闲说的，万一自己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状况，也有个照应。
“那我先上去拿枕头被子。”秦闲说，“你在这等我一下。”
李烨应了声，秦闲转身上楼了。
秦闲走后，李烨开始想刚刚不敢想的事情。
现在的他，对秦闲是什么感情？
先前他还可以只把秦闲当成要好的朋友，可是今天，在秦闲问出那句“你痛不痛”时，他的心跳分明空了一拍，这还是朋友吗？
他对秦闲的感情，会不会已经转变了？
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与众不同是初中的事情，没什么契机，只是在某天自然而然地领悟了自己。然而虽然他对自己的性取向很笃定，但他平日里对恋爱的了解只来自于小说和影视作品，在感情这方面，他不过是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
因此，当某一天，这种事真的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他会难以避免地感到不可思议。
他喜欢秦闲吗？
他真的这么容易就心动了吗？
之前吕宏远说喜欢徐思彤的时候，他还在心里笑话吕宏远的感情来得太快，还坚持着自己那个“日久生情”的爱情观。可要是真的算起来，吕宏远对徐思彤心动，那是在他们认识两个月后的事情。而自己和秦闲，从认识到现在，也就十几二十天而已。
如果说吕宏远的真心来得轻而易举，那他的感情又算什么呢？
他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地喜欢上一个人呢？
[狗头叼玫瑰][好运莲莲][猫头][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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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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