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钻进破旧的衣领,冷得像冰。江砚蜷缩在一栋废弃公寓的楼梯口,双手紧紧抱着自己,试图抵御骨子里的颤抖。痛感正一点点撕开他的身体,血管里像有刀在搅动,胸腔里像灌满了火。他的手指不停抖动,指甲掐进掌心,留下血痕,却没有半点力气站起来。
“呼——”
他呼吸断断续续,胸口像压着石块。每吸一口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黑暗像水一样把他整个没过去。幻觉开始浮现,光从黑暗里裂开。
江砚眼前浮现出一片刺白的光影,像刀子一样划过瞳孔。他想伸手遮挡,却发现身体一丝力气都没有。呼吸越来越浅,每一次吸气都像被割开喉咙。
幻觉先是静止,然后开始生长。走廊口,母亲背着光站着,手里攥着缺角毛巾,对他微笑。笑意只停留了半秒,就像被谁按下了删除键。她身后的白光忽然向前冲,像一张巨口,轻轻一合,就把她吞掉。
“别走……”他听见自己在说话,嗓音散在空里,轻得像尘。
下一刻,父亲的身影从工厂车间里走出,满身尘灰,却依旧抬手朝他挥。
江砚伸手去抓,却只捞到一片冷风。
“……骗人。”他的声音低到自己都听不见。
幻象溃散,只剩冰冷的夜。他喉咙里涌出腥甜,剧烈咳嗽,把血沫吐在鞋面上。胸口的痛感更重,仿佛整颗心都被攥紧。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死在这片没有白昼的夜里,死在所有人都不会注意的角落。没人会记得他,正如没人记得那些消失的名字。
耳边的广播依旧在循环播放:
——“请按时注射光剂,光明将与我们同在。”
广告牌里笑容完美的模特举着注射器,像是在邀请人们分享救赎,可江砚只觉得那笑容冷漠而荒唐。
冷汗顺着鬓角流下,世界一点点变得模糊。最后的意识坠入黑暗前,他听见了脚步声。
那不是下层流浪汉拖沓的步伐,而是沉稳而从容的节奏。仿佛这废墟不是泥泞,而是一条洁净的长廊。江砚的睫毛颤抖着,努力抬起眼皮,只看见模糊的影子停在面前,那是一张白发男人的脸,轮廓冷峻,那张脸在光影里模糊,只有眼睛清晰得不可思议。眼神不冷不热,像一面平静的湖,却在触到他时,有什么轻微的波动。
有人蹲下身。
一只手伸了过来,骨节分明,掌心温热,与周围的冷风格格不入。那手没有任何犹豫,就这样触碰到他额前的冷汗。
江砚想推开,唇却抖得说不出话。身体早已不听使唤,眼前的光与影不断扭曲。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冷静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力量:
“抓住我。”
江砚没力气回答。指尖正要落下时,一阵凉意顺着颈侧迅速扩散——是针刺入皮肤的感觉,紧接着,冰冷的液体滑入血管。他本能地绷了一下,身体随之微微发热,胸口像被人从里向外打开了一个小小的通气孔。刹那间,他差点以为自己活了过来,可随即整个世界又再次远去。
那人抱起他。气味很干净,消毒水与极淡的冷松香,像高处的风。脚步稳,带着微不可闻的节拍,他的头在那节拍里轻轻起伏。江砚在半黑半白的虚空里,听见那道声音近在耳侧:“再撑一会儿。”
他想问:你是谁?可口腔干得像砂砾。他只能把眼睑再用力合了合,像在某种深处签下一个漫长的、被迫的睡眠协议。
世界退成一条细线......
——
几天前。
风穿街过巷,带着铁锈和潮湿的霉味,旧楼外立面满是脱落的涂层,一条条像干裂的河床。
广场上方的电子屏反复滚动同一句话:
【请按时注射光剂,光明将与我们同在。】
【政府与科研集团共同守护您的安稳。】
【延迟注射者,需接受健康评估与关爱转运。】
“关爱转运”四个字在屏幕上闪烁时,底下的人群不约而同地下意识缩肩。每个人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注射逾期七十二小时,就会被带走,接受“救治”,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有人说他们被安置到了更明亮的城市,有人说他们去了北面的大实验区,也有人悄悄问:你见过回来的人吗?
江砚站在冷风里,手指攥在旧外套的口袋里,指尖摸到一面磨得发亮的小硬币——母亲以前夹在饭碗下的“幸运签”。他抬头看着屏幕,白光在他眼底一闪一灭,像无声的嘲笑。
没有白昼的第八十七年。
天空始终是同一种颜色,黑得凝固,像无法剥落的漆。城市的中心竖着一座光塔,高耸入云,白色的光柱在夜色里燃烧,刺眼得让人不敢直视。人们称它为“永夜的灯火”,官方说,这光象征希望;却没人敢说出口:这光既没有温度,也无法驱散黑暗。
“快点,排好了。”人群里有人催促。他这才往前挪步。
这是一处“公共注射点”,铁栅栏围成的弧形队列把人群像牲畜一样慢慢推进,尽头是一辆银白色的车,整洁得不属于这片街区。这些生活在底层的人们,每七十二小时就会迎来一次抽签,只有被选中的少数人才能获得这免费的光剂注射——概率也不过十分之一。而江砚这次的名额,本该属于他的母亲。可母亲坚持要将机会让给他,说自己昨天才注射过,还能撑很久,说什么都不肯去。于是快到时限七十二小时的江砚拗不过她,只能代替母亲排进队伍。
车门敞开,穿灰白制服的人俯身低语,动作亲切,眼神却像擦得太干净的玻璃。每个人轮到时,脖颈侧被快速消毒——针头顺滑刺入,几秒之后,注射完毕,肩头贴上一小张带序列号的银色贴纸。
光剂,是这个世界的唯一秩序。
在永夜初期,人类被黑暗和精神幻象击垮,无数人陷入疯狂。这个城市最大的资本集团:永曦集团和旗下掌控的极光研究所耗时七年研究推出了光剂,号称能抑制幻觉、稳定神经。从那以后,它就成了活下去的凭证。
轮到江砚,他垂眼,乖顺地侧过脸。注射员低声说:“放松,别紧张。”针头触到皮肤,像冰一样冷。但刺入后,他没有任何熟悉的“光暖”或平静感,只有一阵钝钝的空白。心跳也没慢下来,反而更乱了些。他知道结果——和往常一样:光剂对他几乎不起作用,因为他天生抗性。身体里像长期悬着一口空钟,怎么敲也不响。药物进入体内时没有救赎的作用,只有冲撞和撕裂的痛感。别人服药后可以继续工作,他却只能蜷缩在角落里颤抖、呕吐,最后依然像死去的人一样虚弱。医生的结论很简单:“废品。” 没有利用价值,连社会都不需要他。
“编号?”注射员问。
“LX-0113” 他照实报了。注射员看了看手持终端,神情一顿,笑容仍在:“七十二小时后见,希望你还能站在这里。”
“嗯。”他应了一声,走出队列。脚边有人呕吐,更多的人像喝到假酒后暂时温暖起来,靠着墙角闭眼歇息。有人在哭,哭声被风切碎,飘着飘着就听不见了。
江砚心里清楚,这好不容易抽签得来的注射也从来不是为了拯救,而是为了监控和筛查。这东西救不了谁,最多让人拖延几天,不至于当场倒下。真正能缓解戒断、让人恢复力气的,是在上城区出售的高纯度光剂——价格比一个工人半年的工资还高。富人们在专属诊所里安静躺着,接受透明如琥珀的药液注射,醒来还能笑着举杯。
而底层的人只能靠运气排队,拿这种稀薄的剂量来苟延残喘。买不起真货又缺少运气的,就只能去黑市碰碰运气,吞下掺杂着废液和粉末的“廉价针”。有人靠它活过一个月,有人当场吐血,没人关心。
回去的路穿过一个废弃的市场。棚顶塌了半边,雨水从锈洞里滴下来,摔碎在地面的塑料布上。江砚提着一袋勉强换来的硬馒头,靠着习惯挑一条没有水坑的路。街角有个小孩蹲在地上玩着折断的光塔模型,用力吹气,模型里残存的冷灯亮了一下,又灭了。小孩欢喜地“啊”了一声,再吹,灯却再也不亮。他母亲无奈把模型抽走:“别玩了,省点电。”小孩抬头看着她:“电在你手里吗?”女人怔了怔,笑容像贴上去的纸:“在我心里。”
江砚把袋子往怀里按了按,越走越快,想尽快回到那间曾经有热饭气味的屋子。
楼道没有照明,墙上贴着过期的“社区温馨提醒”和被撕开一半的“免费注射点新增”海报,楼梯口堆着泡了水的纸箱和几袋发霉的面粉。三楼,左手第一间,门把有点松。他吸一口气,拧开门。
屋里很安静,安静得不合常理。江砚先把馒头放在灶台上,顺手拧燃气阀,阀门转了一半,嘶嘶的声音停住——断供。他叹了口气,摸黑走到里间叫了一声:“妈?”
没有应答。床铺平整得不像有人睡过。窗边那盆吊兰枯得只剩一撮灰茎。墙上母亲用旧报纸糊的那块角,边缘翘起,露出下面潮斑的墙体,像浮出水面的青筋。
他去打开衣柜,底层放着几件父亲几年前留下的工作服,上面落着一层细灰。他伸手摸过衣料,指腹发涩。柜门内侧,母亲写的清单还贴着:盐、洗衣皂、消炎片、光剂申请单。最后一行被按得很重,笔画凹进纸里。清单旁边,是一张“政府健康小组入户随访证明”,红色的章鲜得刺眼。字迹潦草,只有一句话:【接受进一步治疗,稍后送回。】日期是两个小时前。
江砚喉咙里像卡了什么东西,隔了好一会儿才吐出声:“……带走了。”
构思了很久的故事设定终于开始写第一本了!!欢迎多多评论讨论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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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永夜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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