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山庄远在启安,就算日夜兼程,少说也得大半个月才能到达。
周自衡三人连夜赶路,实在有些疲惫,只好在汤临休憩一日。
这一路走来,即便是最活泼得席冰漪也累得说不出话。几人坐着马车,周自衡撩起车帘,看汤临城里繁华的街景,一幕幕从眼中划过。
汤临城已经接近温王朝中心,与里阳庄兰都不同,这里的生活更加富足,朝廷对其影响也更深。
周自衡看到不远处张榜着朝廷悬赏的命犯信息,匆匆扫了一眼,没看见张氏两兄弟的名字,也不知道是消息还没传过去,还是朝廷另有打算。
他放下车帘,视线移到霍钦身上。
说来也怪,这一路上霍钦格外沉默,虽然从前他也不爱说话,但不像如今这般……这般游离。
周自衡冷笑,轻而易举下了定论:这人肯定又是故态萌发了!
霍钦看一眼周自衡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连忙举手讨饶: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来。”
周自衡还是冷笑,就连席冰漪也缓缓看向霍钦。
他真是被这师兄妹两人弄怕了,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想起很久以前,在汤临游历的时候,听到过一个传说。”
席冰漪做出洗耳恭听的表情,霍钦顿了顿,继续道:
“相传,首辅有一个掌上明珠,要星星不给月亮,把女儿宠上了天,就连公主的排场都没这位首辅之女大。”
“但是这女孩娇纵任性,不愿被困在长安之中,总变着法出远门。”
“他的父亲一个没看住,女孩就失踪了。”
“然后呢?”席冰漪问,“一个手无寸铁的娇娇小姐,应该会死无全尸的吧?”
霍钦摇了摇头,但又慢慢点了点头。
“过了好几月,女孩归家了。”
“但却身中剧毒——一枝雀。”
……
马车咕噜咕噜转到一家客栈前,车夫提醒三人目的地到了。
周自衡付清银两,环顾四周,发现周围仙气飘飘,氤氲的雾气从客栈后飘来,带来潮湿的暖意。
车夫收了钱,笑道:“这家客栈有汤临最大的汤泉,咱们这的汤泉也是很有名的,几位不妨泡个汤暖暖身子。”
周自衡这才知道“汤临”名字的含义,他颔首,走进客栈。
车夫所言不虚,客栈内干净整洁,透着古朴大气,视线穿过大堂,隐隐可见后院一条通幽的小径,温暖的雾气正是从那飘来。
店小二格外热情,或许是看出三人穿的棉衣价格不菲,连忙安排了最好的三间房间,“客官,咱们这住店送泡汤,您几个收拾好可以喊我,我带您去体验一下。”
周自衡挥霍起张远寒送的银两眼皮也不眨一下,本来他就带了不少盘缠,再加上从张氏那敲诈来的……
家财万贯的周自衡消费起来格外有底气,还买了一点肉食饭菜,让店小二一会送到房间里。
霍钦过惯了苦日子,看着流水一般花出去的银两有些一言难尽。
席冰漪却是锦衣玉食的,她撇撇嘴:“师兄,你一点肉食就把我们打发了吗?”
周自衡故作神秘地摇摇头:“你待晚上,晚上我定有好东西给你。”
店小二领着三人去了房间,周自衡和霍钦房间相邻,席冰漪的房间要在更里面,几人挥手告别,各自进了房间休息。
周自衡简单休息了一会,正巧店小二端着饭菜送上来,他二话不说,接过碗筷就敲响了霍钦的房门。
打开门,他却发现席冰漪竟然也在房间里。
周自衡大惊失色,先是看了一眼神色尴尬的师妹,又恶狠狠瞪了眼无奈的霍钦。
“你们在干什么?!”
“哎呀师兄,既然被你发现了……”
霍钦嘴脸抽动,赶紧把周自衡拽进来,打断席冰漪的胡说八道:“她就是想问我那个传说的后续。”
席冰漪见没骗到师兄,叹气道:“没意思……师兄你又来干嘛?”
周自衡放下饭菜,道:“还不是这个霍钦,一看就还是为自己父亲担心。”
“我今天必须好好拷问他!”
霍钦挪了挪脚步,远离周自衡,飞快转移话题。
他指了指席冰漪:“你找我,是为了那个传说。”
又指了指周自衡:“你找我,是为了我的父亲。”
他摸了摸下巴,指向自己:“巧了,我找你们也有事。”
“这个问题我倒是想问很久了,‘梅乐’这个假名到底有什么意义?”
话音刚落,席冰漪就眨眨眼睛,满不在乎道:“没有意义啊,就是赶潮流。”
“毕竟‘周自衡’不也是个假名嘛!”
霍钦纹丝不动的表情头一次出现裂痕,他咬牙切齿看向罪魁祸首,却见周自衡蹑手蹑脚准备逃之夭夭。
“周自衡!!”
周自衡吱哇乱叫:“这不能怪我啊!!初次见面我不是就说了吗!!”
“周非舟,衡非横,一看就是假名啊!!”
-
“含霜……不要,不要再为我……”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你坚持住,看看我们的孩子,你还没有为他取名,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血色弥漫,睡梦中的霍钦突然睁开眼睛。
记忆中,一男一女相拥的画面定格,凝神再看时,却只见血迹斑斑。
他眨眨眼睛,那幅画面就像烟雾一般消散了,连同血滴一起,记忆消失得一干二净。
霍钦眼珠转了转,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汤临的客栈里。
他坐起身,扭头看向屋外,残阳似血,倒映在眼中。
自己有个天生的毛病,随着年岁的增长,记忆丢失的速度越来越快,已经渐渐快到他无法掌控。
睡了一觉后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收拾了一下头发,推开门,就见周自衡站在门口,一副正要敲门的样子。
“醒了?”周自衡有些心虚,赔礼一般递给霍钦一支骨笛。
“这是圣山的骨笛,只要吹响他,无论在哪,我都会找到你。”
霍钦伸手接过,用手指轻轻摩挲。
他怒气还没消,故意冷笑道:“跟踪狂?”
周自衡:“……”
一旁的席冰漪赶忙找补道:“等到梅花山庄,我也送你个好东西。”
看着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两个人,霍钦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他叹气:“不是要泡汤吗?还不快走?”
“没错没错!”席冰漪立马拉着两人的手,兴致勃勃道,“我对这里的汤泉可太好奇了!”
穿过大堂,步入后院,踏上这条石板铺成的小路,视线被周围密密麻麻的常青树吸引,吹拂着汤泉温暖的雾气,店小二领着三人来到别有洞天的汤池前。
“从这往左手边走是女士的汤泉,右手边走就是男士的汤泉了。”
店小二领着三人停在一棵巨大的榕树前,榕树将道路分成左右两条。
他指了指路,交给周自衡三块干净的布巾,继续道:“最近店里没什么生意,汤泉里应该不会有其他人。”
席冰漪兴冲冲接过布巾就往左手边去了,她笑道:“待会见!”
周自衡和霍钦也前往男士汤泉,入目雾气腾腾,扑面而来的是温暖灼热的热气,光是置身其中就能感受到舒适的温度,仿佛要驱散一整个冬天的寒冷与阴霾。
嗅着淡淡的硫磺味道,周自衡利落地脱光了衣服,缓缓滑入汤泉中,浓烈的热气一瞬间包裹住他,他不由得发出一声放松的喟叹。
周自衡身体十分苍白,但也看得出很有力量。
过于白皙的身体在汤泉中像一尾莹白的鱼,又像是洒向水面的月光。
周自衡惬意地哼起了歌,影影绰绰的树影伴随着升腾的暖气,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将汤泉笼罩在一片清辉之中。
霍钦也脱了衣服下水,方才看不真切,离得近了才看到周自衡身上竟然有密密麻麻的伤疤。
虚幻平静的时光总是这么轻易就被打破,血淋淋的现实从来不曾落下恩赐的亲吻。
他有些奇怪,自己游历江湖年岁要多得多,伤疤都比不上对方十分之一的数量,怎么周自衡这个圣山大弟子还能有这么多新伤旧伤?
霍钦奇怪地问:“你身上哪来这么多伤疤?”
周自衡脸色很平静,他默默举起左手,露出胳膊上那一枝栩栩如生的桂花印记。
“每每发作,生不如死,总要有别的痛苦转移才好。”
他没有自怨自艾,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就连表情也都十分松快。
说到折桂诅咒,周自衡反问霍钦:“你父亲如何也有这诅咒的?”
霍钦沉默。
周自衡无语,嫌弃地看了眼霍钦,又问:“那你父亲姓甚名谁?”
记忆早就丢失的霍钦:“……”
“嗬嗬。”周自衡冷笑,“忘了父亲名字,还要找父亲,我真心祝愿你未来顺利。”
他阴阳怪气,用平淡的语调对霍钦进行不平淡的心灵攻击。
霍钦实在想不起自己父亲叫什么了,不止父亲,还有很多事。
这种感觉很古怪,总觉得有很多重要的事在记忆中被蒙上了白布,但他抓不住这块白布,没办法掀开记忆的漩涡。
除去这个扫兴的话题,两人也算是享受了难得的惬意。
泡了快半个时辰,周自衡感觉骨头都被泡软了,他伸了伸腰,撑起身体,从汤泉中出来。
水珠从脊背上滚落,霍钦眯眼去看,却只能看见陈旧的、快要痊愈的粉嫩的伤疤,还有时间过去不久的、红肿褐色的伤痕,纵横交错,像是一副完美的画。
他的脊背简直像一堵满目疮痍的墙,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但有力的肌肉与脊骨同时又彰显着主人强大旺盛的生命力,奇异的矛盾。
周自衡先一步离开,叮嘱道:“别泡太久。”
霍钦神色平静,像一面深不见底的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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