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衡没想到,他所说的“留下来”,竟然是以这种方式留下。
堂堂江湖三杰,因为一次阴沟翻船,竟然沦落到在酒家做佣工!
胖掌柜说席冰漪长得好,叫人心生喜爱,适合当个“金字招牌”,索性给人安排的最轻松的活,只叫她坐在酒旗下就行。
而周自衡和霍钦就得忙前忙后,又要帮人打酒,又要把藏酒从库房搬运出来。
席冰漪懒洋洋看着来回穿梭的两人,后知后觉地喃喃:“不对啊……为什么我们不直接跑路呢?”
那当然是因为周自衡贪图一段呕心沥血、石破天惊的故事。
日头渐渐西沉,胖掌柜点起灯笼,挂在席冰漪身后的檐角。
她依旧坐在那张竹椅上,酒旗在她头顶轻轻拂动,偶有晚归的客官被这“招牌”吸引,踱进来沽二两酒。
酒肆里越发忙碌。周自衡端着酒坛穿梭在桌椅之间,霍钦则在库房与堂前来回奔波,一坛又一坛的陈酿被他搬出来,摞在柜台旁。
夜色渐深,最后一拨客人也摇摇晃晃地离去。
胖掌柜数着铜钱,神情终于畅快起来。
“不错不错,今天赚得不少。”他笑眯眯打着算盘,哪怕周自衡偷懒,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多什么。
“小梅女侠,多亏了你。”胖掌柜挑出一串铜钱递给席冰漪,“这是额外给你的工钱。”
席冰漪受宠若惊,周自衡却暗暗吃味。
他踱到胖掌柜身前,讨赏一样摊开掌心:“掌柜的,那我的呢?”
胖掌柜瞪了他一眼:“你又不是我的‘活招牌’!”
席冰漪笑弯了腰,转着那串铜钱哼着小曲,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师兄哟,你也有今天!”
周自衡:“……”
他没有离开,依然围在胖掌柜身边,笑道:“掌柜,你瞧,我师妹确实能让你多赚些银两。”
“不如……一枝雀做的坏事就一笔勾销,您和我们说说那故事?”
胖掌柜睨了周自衡一眼,手里掂了掂铜钱,似乎在衡量是否要“一笔勾销”。
他沉思了一会,过了好久才开口问道:“那小兔崽子是怎么和你们说的?”
周自衡明白这是愿意说了,他连忙搬了个小凳坐下,顺手抄起自己偷偷藏的好酒,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他说,于望舒生性活泼,灵动跳脱,自己与她天造地设。”
果然,听到后半句话,胖掌柜也忘了指责周自衡酒是从哪来的了。他冷哼一声:“天造地设?他也好意思说出口!”
“于望舒那是正经人家的小姐,出身何其高贵?”
“她父亲乃当朝首辅,兄长又是太子陪读,就一枝雀那个西域人,能和于望舒相处一段时间,那都是天大的荣耀!”
周自衡不理解所谓的门第身世之差,但尊重,赶忙捧场道:“您说得对,那他俩是怎么相处的呢?”
胖掌柜长长地叹了口气。
“望舒小姐天性跳脱不错,但自小就患有不治之症。她的父亲为她寻遍神医,也没办法根治。”
“如果说谁最有可能治好望舒小姐的病,那恐怕只有齐老了。只可惜他老人家云游四海,神龙不见尾,谁也找不到他。”
周自衡顿了顿,脑海里突然浮现“命运”二字。
他轻声问:“她自己知道吗?”
于望舒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吗?知道一枝雀是齐老捡到的小孩吗?
胖掌柜没说话,他停下拨算盘的动作,在寂静中,向周自衡投来一个略有深意的眼神。
……
没有人想死,更别提刚刚离家出走,见识过许多瑰丽风景的于望舒了。
于望舒刚认识一枝雀的时候,还并不知道他就是那个齐老捡回来的孩子。
当然,在一开始,刁蛮大小姐于望舒压根不想搭理对方。
“哪来的怪人?”于望舒跳下马车,伸手就要掀开一枝雀戴着的斗笠,却被他急急避开,掀了个空。
于望舒表情都写在脸上,顿时就有些不开心了。
她被捧在手心十几年,要星星不给月亮,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干脆地拒绝过?
这样想着,她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哼了一声,恶狠狠撞开一枝雀就往客栈里走。
力道轻飘飘的,像一只小猫亮出爪牙。
一枝雀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于望舒笑,他觉得天都放晴了;于望舒怒,他也觉得对方甚是可爱。
更别提他俩竟然这样有缘分,同时在一家客栈下榻休息!
一枝雀鬼迷心窍,放弃原先准备去的客栈,跟着于望舒走进这家“月清客栈”。
于望舒没好气,扭头瞪着跟在自己身后的怪人,无语道;“你是不是在跟着我?”
一枝雀赶紧摇头:“没有。”
似乎是害怕这样的解释太无力,他又欲盖弥彰地补充道:“我……我刚刚游历江湖归来,这家客栈我以前就爱来。”
他的谎话张口就来:“刚刚不是故意避开的,只是我的脸被仇家所伤,怕吓到你。”
于望舒也不知信了没,但很显然,她对一枝雀口中的“游历江湖”很感兴趣。
“你是侠客?”
一枝雀沉默,他自觉自己和“侠客”沾不上边,可看着于望舒那亮晶晶的眼神,又说不出否定的话。
他咬牙:“对……我是侠客。”
于望舒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变,她一听对方是侠客,连忙笑脸相迎,又是请他喝酒又是和他交朋友,就差把一枝雀供起来了。
一枝雀有些飘飘然,在于望舒崇拜的目光中说得越来越多:
“嗯,我去过很多地方。大漠的落日风光、雪原的辽阔美景,我都看过。”
“要说最喜欢的……那还是西域!西域你去过没?那里很神秘……”
“在我们……在西域有一种特别的山岩,它赤红像流火,我最爱站在那里眺望远方。”
“真的吗?你竟然去过那么多地方!”于望舒紧紧抓着一枝雀的手,激动道,“那你一定很自由!”
一枝雀脸红了红,好在有斗笠遮挡,没叫他太丢脸。
他从怀里拿出一小朵银莲花递给于望舒:“这是西域的……嗯……信物。”
“送给你。”
于望舒毫不客气地接过,并不推辞,反而觉得理所应当。
她礼貌说了声谢谢,眼睛里露出羡慕。但很快,兴奋褪去,她想到自己的病,神情低落下来。
察觉到于望舒的失落,一枝雀有些疑惑,怎么刚刚还好好的,一会的功夫就不开心了?
于望舒一只手捏了银莲花,一只手托腮叹气:“多美的银莲花啊……”
“只可惜……”
“可惜什么?”
于望舒惨淡地笑了笑,但也不打算和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说自己的病。
她想到一枝雀说他爱游历江湖,又曾听自己父亲说,齐老也爱游历江湖,那一瞬间,她又重新燃起希望。
“你见过齐老吗?听说他也爱出去玩。”
一枝雀不疑有他,将一切如实相告:“齐老,他应该算得上是我的养父吧。”
养着自己,从自己嘴里问西域百毒,怎么不算是养父呢。
然而,巨大的喜悦如巨浪一般扑倒了于望舒!
一枝雀话语中那份欲言又止的扭捏,在于望舒狂喜的内心面前,微弱得如同蚊蚋。
她的整个世界都被“我有救了”这四个字照得雪亮!
难道真是上天垂怜,不忍见她英年早逝,才将这救命的机缘送到她手中?
于望舒激动地攥着一枝雀的手,那朵廉价的银莲花早不知被她丢到了何处。
此时,于望舒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和眼前的人做朋友,做亲人,做什么都好,她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哪怕要利用他,欺骗他,她也在所不惜!
假意伪装真心,于望舒就这样赖上了一枝雀。
刁蛮公主比任何人都会玩弄人心,她从不说“你带我去看江南烟雨吧”这样的话,反而把它包装成:
“你可以陪我去看江南烟雨吗?”
你瞧,把命令包装成祈求,在一枝雀面前展露脆弱与向往,再佐以些微的崇拜与感谢……
这一切就是这样手到擒来。
于望舒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人,也愿意为了一个活命的机会把自己变成那样的人。
她抓住一切一切能生存下去的希望,把所有筹码全部压到一枝雀身上,在他身上,于望舒赌上了未来。
除了初见时,于望舒曾询问过齐老,在后来的任何时间里,一枝雀都没有再听她提起过。
他原以为对方会对齐老很感兴趣,又担心自己和齐老不熟的关系会被戳破,每天都心惊胆战预设一个又一个问题,再编织一个又一个谎言。
但是于望舒没有再问。
一枝雀心安理得沉浸在于望舒创造的幻梦中,像麻雀仰望月亮一般,幻想着皎洁纯白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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