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一个人不吃不喝的极限是七天，而12岁的乌礼仙却撑到了第二周。
夏季的空气都烘着热浪，逼仄的出租屋内设施杂乱，各种物品摔落满地。
无神的双眼盯着天花板，除了身上无时无刻的疼痛外，无尽的饥饿感恍若一条看不见的绳索勒着她的脖颈，仿佛要让她窒息。
乌礼仙对于时间的概念模糊掉了，耳边除了蝉鸣就是自己一下比一下慢的心跳。
墙上破碎的挂钟指针在原地卡顿着前后抖动，眼皮就像是有千钧重负，她撑不住了似的，闭上了眼睛。
终于。
那根弦“啪”的一声断了。
……
疼。
也好冷。
乌礼仙是被冻醒的，醒来时她感觉有什么湿润坚硬的东西在撕扯她的小腿，混沌的头脑昏昏沉沉，睁开眼的刹那她的瞳孔骤缩。
借着惨淡的月光，她看到了三只饿狠了的野狗正在啃食半具尸体，那半具尸体穿着黑红色的标志性衣袍，身边的血迹染红了大片的雪地，因为离得近，还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这时小腿的撕扯感加重了，乌礼仙偏头看去，竟是一只黑黄的野狗企图撕咬她小腿的肉，本就空白的大脑更加空了，她全身颤抖不止。
周围白茫茫一片，叫人分不清东南西北，鹅毛般的雪花安静的落，强烈的求生欲促使她动起来，抓起一旁掉落的长剑往野狗的身上刺去。
野狗是因为这一剑松开了她的小腿，可乌礼仙这一举动也激怒了它，它龇着獠牙，嘴里发出低哑的嘶吼。
其他啃食尸体的野狗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停下了进食的动作，转头面向乌礼仙，它们的嘴周围湿漉漉的，全是血，腥臭味随着白气哈出，风凌冽呼啸而过，刚刚撕扯她小腿的那只野狗突然朝她扑来，乌礼仙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往右边一滚。
她这辈子反应都没这么快过，紧紧抱着长剑在雪地里滚了几圈后，她迅速爬起来，对面那只野狗见没有扑中便嚎叫了一声，听到嚎叫的其他野狗像是得到了指令，也相继向她扑去。
乌礼仙僵硬着双手握着长剑，但这把剑排斥她一样，剑身抖动着，状若要从她的手中脱离，一个受了伤的小孩子力气能有多大？没过三秒那把瑬光四溢的宝剑便顺利脱离了她的双手，飞回到了那半具尸体旁边。
这下乌礼仙赤手空拳，面对好几只饥肠辘辘的野狗只有等死的份，可是她不想死，虽然这个世界很垃圾，带给她的除了痛苦便再无其他，但这不妨碍她想活着。
乌礼仙被雪地里一块石头绊倒，跌坐在柔软的雪上，刺骨的寒冷包裹着她，野兽的獠牙已经近在咫尺，她抬起手交叉挡在面前，闭上了眼睛。
接着只听一道清脆的剑鸣，比预想中的疼痛先到来的是温热的液体喷溅到了乌礼仙的身上，肮脏的兽血覆盖住了她左眼尾下方那颗嫣红的泪痣，顺着布满淤青的肌肤缓缓下滑。
似是有人踏月而来，衣角翻飞间，冷冽的梅花香代替腥臭味争先恐后钻入鼻腔，四周不知何时静了下来，乌礼仙眼睫微颤，等了许久却不见有动静，就在她要放下手时，一道清冷的又温润的嗓音响起。
“还在生我的气吗？”
那语气很是凌厉，但仔细听还是能发现里面是藏着点无奈的，乌礼仙一愣，像是个机器人似的卡顿着放下手睁开眼，然后她就看见了自己的面前站着一个留着及腰长发，穿淡蓝色古装的少年。
少年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样子，以她的角度，他的身后是一轮圆盘月，柔和的月光倾倒在他头上、肩上，那过长的黑发仅用一条白色发带松松半束在后，两边额角落下几缕碎发，温顺的眉眼透着清冽，他有着一双和乌礼仙一模一样的橘黄色眸子，像是春日的黄昏。
蓝色的的衣袍色彩淡极了，就像是白色一样，在月光的反射下能看到他衣摆绣着的梅花枝条暗纹，束腰勾勒出完好的身材，腰带上挂着一个绣工极差的荷包，垂在身侧骨节分明的手执一柄怪异的长剑。
这人很漂亮，乌礼仙目光呆愣愣的，她想起她在书上看过一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她觉得这句话很适合面前的少年。
而漂亮少年将她打量了一番，开口声线稍沉：“虽然我不阻碍你的穿衣自由，但现下已然入冬，还是不要穿的这般……”他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像是试图在脑子里翻找出一个合适的词。
隔了十几秒，他才将剩下的两个字补上：“狂放。”
可等他说完后，他却许久不见有什么反应，以为她是吓傻了，便轻轻叹了一声，解下自己的纯白的裘衣，蹲下身来就要披到她身上。
乌礼仙眸子里还是一片死寂，尽管刚刚快死了，也是如此的波澜不惊，她呼吸弱的吓人，胸腔里那颗心脏不再鲜活，仿佛是已经风烛残年的老人，苟延残喘地低频率跳动，
夜里人的视线不好，少年给她系好裘衣，也满意她此刻异常的“乖巧”，双目含笑地想要去和往常一样去拉她的手。
直到凑近了，他才发现女孩裸露在外皮肉，竟是没一处完好的，皮开肉绽的伤口狰狞又可怖，有一些甚至都发脓了，淤青和伤痕延伸进单薄如纸的短袖短裤里，她的头发乱糟糟的，侧边缺了一小块，像是被谁连头发带皮肉生生扯掉了一样。
少年脸上的笑僵了一瞬，随后渐渐垮了下去，眼里迸发出瘆人的寒意，半晌，他开口，声音却温柔似水：“谁欺负你了？”
回答他的是呼啸的风声，冬天的冷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吹散了满心的情绪，在对上她如一摊死水的眼眸的那一刻，少年只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叫他好一阵窒息般的难受。
“没关系，没关系……”少年怜惜地隔空抚摸着女孩的发，扬起嘴角再次挂上和煕的微笑，毕竟她以往最喜欢他笑了，“哥哥总能找到那些畜牲。”
粗鄙之语自温润少年口中吐露，乍一看他的面上却是如四月暖阳那般。
“要跟哥哥回家吗？”
鹅毛大雪还在纷飞，大片的云层飞过遮蔽了一半的月亮，已经断了个彻底的“弦”蓦地被一只手拉住。
少年用裘衣把她浑身上下都裹紧，旋即小心地将瘦脱相的女孩抱进怀里，起身一步一步稳健的朝着来时路走去。
【滋——滋——位面融合中，滋——融合完毕，系统正在绑……】
【警告，警告，系统遭，滋——受到非法入侵，修复程序启动滋——启动失败，请求主神滋滋……正在销毁传送通道。】
【尝试建立链接中，绑定完毕，001号系统启动成功，绑定宿主：乌礼仙。】
【该位面重组成功，融合度23%，崩毁风险77%】
乌府。
此时已是四更天，府邸的烛灯全都熄了，大门前却还站着身材臃肿的妇人，这是乌府小小姐的乳娘，刘六娘，她提着一盏灯，神色焦急的四处张望着，嘴里不停嘀咕着“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忽然，她像是看见了什么似的，停下了嘀咕和张望，欣喜地撑开油纸伞匆匆跑向哪里。
“诶呦二少爷，怎么不打个伞就出门了，都淋成雪人了呦，怎么样？找到小小姐了吗？”刘六娘将伞全撑在乌礼尘头上，关切询问，结果话还没说完，转眼就看见了被他抱在怀里的乌礼仙，顿时激动的眼泪都流了下来，“诶呦……诶呦！佛祖保佑乌家，佛祖保佑乌家！”
刘六娘是个大嗓门，在安静的晚上犹为明显，乌礼尘伸出一指轻抵在唇边：“嘘——我现在去药房拿些草药，麻烦你去烧些热水，小小姐泡伤的重了些，需要泡会儿药浴。”
“诶诶！”乳娘连声应下，想要从乌礼尘手上接过乌礼仙，但被他给避开了，在乳娘疑惑的目光中，乌礼尘面不改色温声道：“你先去，我和小小姐挑完药材就来。”
“好好好。”乳娘不疑有他，“需不需要我去跟老爷夫人知会一声？”
乌礼尘摇摇头，将怀里的人往上颠了颠：“不用，这么晚了，他们早就熟睡了，明早再说吧，对了，再让厨房准备些好入口的流食。”
说着，他抬脚向着乌府里走去，而他怀里的乌礼仙睁着无神的双眼看着他的侧脸，尽管身上的伤口裂开了，还是一声不吭的。
找到人的乌礼尘心情明显愉悦了不少，虽然他为了找她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乌府很大，路也绕，乌礼尘为五六岁时的乌礼仙介绍过，现在像是怕她已经忘了似的，又捡起来重新介绍了一遍，并且讲得更为仔细了：“这里是宴客厅，一般用来招待客人的，是不是很宽敞？可惜哥哥不喜欢来这里，来这里的人讲话都文邹邹的。”
抱着人没走几步，他们来到一个门窗紧闭，隔音程度较好的屋子，屋子两旁的红柱子被斜着画了两道黑色的漆，突兀又合理，因为那是还要小一点的“乌礼仙”干的。
“这里是议事厅，是父亲和官僚、各大宗门聊正事的地方，哥哥也不爱来，跟议事厅挨着的是书房，平常父亲不会让我们进去的。”听着书房里隐隐传出来的呼噜声，乌礼尘不禁摇摇头，“唉，父亲今日又在书房睡下了。”
沿着书房左走，他们来到一个空旷的长廊，长廊每隔一米便会有一个扇子状的镂空，又急又强的穿堂风霎时掀翻了二人的衣裳。
“这里是避暑长廊，四面环风，夏日避暑这里就是个好去处。”像是为了回应他的话，风力更加强劲了，吹得的乌礼尘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抱紧了怀里的乌礼仙，“雪天还是不要来了。”
穿过长长的长廊，一路就是被积雪压弯了头的绿植，树木的叶子早就掉光了，现在只剩光秃秃的树枝，在二人路过某间屋子时，乌礼尘被人给叫住了。
“喂。”
乌礼尘脚步顿住，转过头，就见阴影处走出一个相貌平凡的，面色不善的少年。
乌渐迟头发前不久剪过，才到脊梁骨那，被他全部梳起用头冠固定，他抱臂，嫌弃地睨了眼乖乖窝在乌礼尘怀里，蓬头垢面的乌礼仙。
“啧，这又是去哪里鬼混了，不成体统，有本事离家出走就别回来啊，平日惹事还不够？还每次都让我们给你兜底，知不知道二哥为了找你已经三天没合……”
月光惨淡，这会儿却明亮，乌渐迟的话头猛地止住，他皱着眉，看向乌礼尘的袖子：“你受伤了？”
听了他的话，乌礼尘低头瞧了眼自己的袖子，原本白净的衣袖上正悄声蔓延着大片湿润的红，他嘴角下压了一些：“不是我的。”
乌礼尘忙扯开裹着乌礼仙的裘衣，定睛一看，她身上的伤口果然冻裂开了，正欢快的往下淌着血。
这么一敞，倒是叫乌渐迟看了个清楚，青紫红交加的色彩刺了他一下，他皱着眉攥住乌礼仙的手腕，下意识忽略了她身上不合理的短袖短裤的事，厉声道：“谁干的？”
“四弟，别吓着小妹了。”乌礼尘不悦地拍开乌渐迟的手，“正好你没睡，帮我去府外请个大夫吧，思来想去，泡药浴也无甚大效果。
乌渐迟闻言冷哼一声，眸光凛冽：“不管是谁，敢欺负到我们乌家头上来，日后定叫他为此付出代价。”
语罢，他甩袖而去。
乌礼尘叹息，抱着乌礼仙继续往药房走，到底还是年纪小，心浮气躁。
去了药房装完药材，在去到“乌礼仙”的闺房已经是一柱香后的事了，那时乳娘已经将水烧好，放在了屋内的屏风后，屋子里点了灯，这下总归是亮堂了许多。
乳娘等在闺房门口，见到拿好草药的二人赶忙迎了上来：“二少爷，水已经备好了……啊呀！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哎哟，哎哟，杀千刀的，真是杀千刀的，她还是个孩子啊！”
乳娘是个感性的老实人，又是看着“乌礼仙”长大的，如今一瞧见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眼泪便住不住的流，她嘴里骂着，小心翼翼从乌礼尘怀里接过乌礼仙。
乌礼尘这次倒没拒绝，他将草药一并交给了乳娘：“先把草药水里搅个十来分钟，然后让小小姐在里面泡够一个时辰，时间只许多，不许少，记得常加热水，四少爷去请大夫了，要是来早了你便让他们在宴客厅等等。”
乳娘含泪应下，接着抱着乌礼仙进了闺房，并关上了房门。
乌礼尘站在门外，看着袖子上晕染开的痕迹，神色晦暗不明。
夜晚的乌府不知怎的总透着股萧条，秃枝上的乌鸦呕哑地叫着，漆黑的瞳孔闪过抹红芒，倒映着暖色灯光下的淡蓝衣少年，将他的一举一动实时实时传到幕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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