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标书上传成功的那一刻，江月轻轻松了口气。
“搞定！”路淼兴奋地一拍桌子，“同志们，我们可以睡个好觉了！”
会议室里众人鼓掌欢呼。陈总大手一挥：“今天早点下班，没什么事儿的午饭后就走！有事儿的也麻溜儿干完回家吧！”
“陈总英明啊！！”大家的掌声更响了些。这十多天，所有人都被这个投标书折磨得不轻，能提前下班，是最实在的嘉奖。
窗外已是深秋景象，桂城10月末的空气中还残留着桂花尾声的香气，风吹过来略显清冷，街道两侧的梧桐叶已泛出金黄，偶尔有几片打着旋儿飘落。
陈总盯着电脑研究开标信息，眉头紧皱，手指轻扣桌面：“竞争真是激烈啊，得有十五家了吧？”
路淼数了数，“十二家，外地的不少。”
“嘶——”陈总眯起眼睛，“吴城建筑？完了，老对手来了。”
江月凑过去看了眼。吴城建筑是她的前公司，虽然离开，但她与那边的人关系尚好，除了她的前上司。
陈总转头望向她：“我把你从吴城挖来，现在他们这是要来报复我了？”
路淼拍拍手，笑得幸灾乐祸：“陈总，危险了，那可是行业龙头啊。”
陈总递去一个嫌弃的眼神，“你咋这么开心？你是他们安插在我这儿的间谍啊？”
路淼左手竖起三根手指，右手摸着胸口，“我可不是哈，我对您衷心可鉴！”
陈总靠在椅背上摸下巴：“这么多人……希望林主任别诓咱。”
江月将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顿了顿，说道：“这次大家很用心，调研细致，方案和效果图也都打磨得很好，评标时这些努力会被看到的。”
“但愿吧，”陈总点点头，起身拍拍裤子，“行啦，我要提前下班了，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这才刚到午饭点。”路淼小声嘟囔。
“我是老板，我想什么时候下班就什么时候下班。”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回头道：“明天上午9点，省美术馆新馆开展剪彩，别忘了啊！”
省美术馆新馆是江月在吴城建筑任职时和团队一起设计的项目。她刚从美国留学回来入职桂城建筑时，这个馆还在建设中。如今全国书画大展定在桂城举办，省里决定将展览放在新馆，并一并举行开馆剪彩仪式。巧的是，布展公司找的是葛总的观象文博设计，而葛总又自然找到好兄弟陈总帮忙。当陈总和江月提起这事儿时，她哑然失笑，兜兜转转，自己又成了新馆的“乙方”。
也不知这是巧合，还是缘分。
“月姐，一会你有事吗，咱中午去吃日料吧？”陈总一走，路淼立刻提议，“就是上次说的那家，还没吃成呢。这十多天快住公司了，不犒劳一下自己，良心都过不去，吃完正好回家睡觉！”
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像给城市披上了一层灰色薄纱。沉闷潮湿的天气让人昏昏欲睡，江月活动了一下手臂，笑着点头：“好啊，我没什么事儿。”
“いらっしゃいませ！”
日料店藏在一条不甚起眼的小巷里，门头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原木色的吧台与墙面温润柔和，包间不多，但布置得极有心意，干净而温馨。
“亏你能找到这么难找的店，”江月脱下风衣，随手放在一边，“停车都不太好停。”
“嘿嘿，语嫣推荐给我的。”路淼靠在榻榻米边的靠垫上，神情轻松舒适。
江月迟疑了一会，没想起谁是语嫣。
“哎呀，”路淼微微坐直身体，“就是葛总公司的严语嫣啊，你见过的啊。”
江月想起是有这么一个人，但不记得长什么样。她只见过严语嫣几次，没有太多印象。
路淼无语，“语嫣可是你的小迷妹，每次碰到她，她都要问我‘江月姐姐怎么没来呀？’，还老夸你漂亮有气质。结果呢，你倒是一点也不记得人家……啧啧，真心错付啊——”
“我有点脸盲。”江月心虚，轻声解释。
午市时分，店内人不多，背景音乐低低地响着，隔壁包间的交谈声也轻声细语，氛围安静惬意。
“是这样的……我们也在考虑要不要做一个环形的展线，无论从哪一头看都能顺畅的观展……”
二人正在点菜，斜对面的包间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些交谈声，江月觉得有些熟悉，便抬头寻着声朝那边望去，半开放的包间坐着一个穿蓝色衬衫的女人，正背对着她，却不是她心中想的那个人。
“怎么了？看啥呢？”路淼见江月忽然抬头，也转头朝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
“没什么。”江月收回目光，轻轻摇头，暗笑自己出现了幻听。
“欸！语嫣！”路淼认出了穿蓝色衬衫的女人，惊喜地朝她喊了一声。这一喊，刚低头准备喝茶的江月又抬起了头，朝斜对面看去。
严语嫣听见有人叫自己，回头一看，路淼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她对面还坐着江月，正茫然地朝这边看，手里还端着茶盏。
“小路！月姐！”严语嫣瞪大眼睛，转过身子，声音充满了惊喜，“好巧啊！你们怎么在这！”
“是啊！好巧啊！”路淼起身，准备去打招呼。江月还没反应过来，她本就没记住严语嫣的模样，心里正盘算着怎么寒暄，视线停留在斜对面的方向，呆呆地出了会神。
忽然，一个脑袋从斜对面的包间探了出来。
瞳孔骤然收缩。
说起来两人也只见过三回，算不上熟悉，此刻远远一望，却有种熟人许久不见面的陌生，连忙拘谨地站了起来。
江月和顾習之离得不近，顾習早认出她似的，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站起来，朝江月的方向去。
“江设计师，小路，又见面了。”
“顾博士？！”路淼看看顾習之，看看严语嫣，略带疑惑，印象中严语嫣从来没说过她认识顾習之。“你们认识？”
“认识啊，省博之前有几个展览都是和我们合作的，我和顾博士见过好多回了。”严语嫣嘴上回答着路淼，眼睛却往江月那里瞟，心里止不住的赞叹：大美女就是不一样哈，随随便便盘个头发，穿件黑色高领毛衣和灰色西装裤，都能这么优雅出挑。这颈线肩线！这细腰！这大长腿！怪不得被人私下叫做设计界的东方缪斯，这谁见了都走不动道啊！
“这样啊……那既然大家都认识，要不咱们坐一桌好了。”路淼提议。
“好啊！好啊！”严语嫣自然是同意的，谁不想和美女凑一桌？头点得如同捣蒜。
江月却问顾習之：“可以吗？”严语嫣这才惊觉自己把甲方给忘了，不好意思地问：“顾博士，坐一桌可以吗？”
顾習之微微颔首：“可以。”
四人坐下后，路淼笑着说：“感觉顾博士和语嫣还挺熟的，一起来吃饭。”
顾習之微笑着解释：“以前和葛总公司联系，都是语嫣和我对接交流的，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顾博士还去过公司几趟，”严语嫣补充，“好像有一回她刚走，你就来了。”
“看来是错过了，不然早认识了。”路淼揶揄，“你藏的也挺好，这么久了也不告诉我们你认识顾博士。”
严语嫣看了一眼顾習之，只见她悠悠喝着茶，神情自然，便搪塞道：“你也没问啊。”
路淼张嘴，顾習之微笑着打断：“我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只是以前偶尔会被叫去跑腿，也没必要特意提起我。”
顾習之穿了件灰色的针织开衫，深棕色的阔腿裤，栗色的锁骨发发尾微微卷起，安安静静在那坐着，纯暇又无辜，笑起来还甜，可不像是什么不重要的人。江月只打了一眼，就发现摆盘的服务员在偷瞄她。
路淼问：“那你们今天是有什么事要商量吗？”
未等顾習之开口，严语嫣便先回答：“我们在商量明年新展览的展线问题。”
江月垂着眸，喝着茶，心里隐隐不服气：不是说招标期间不能和投标公司接触么？让我发消息，却和别人吃饭见面，搞什么差别待遇？茶喝空了，抬头要添水，却发现顾習之手里提着茶壶，正腼腆地看着她笑。
“江设计师还挺喜欢喝茶的。”
江月把茶盏朝她那推了推，随口答道：“这个茶蛮香的。”
顾習之一边给她添茶，一边说：“展线的问题比较复杂，在电话里讲不清，见面谈会比较好。”
“谢谢。”江月不置可否的笑笑。
路淼本是随口一问，并不真的感兴趣，忽地想到明早要去美术馆新馆剪彩，问严语嫣：“明天美术馆你去吗？”
“去啊，肯定要去。”严语嫣又问江月：“月姐，你明天去不去？”
“去的。”
“哈，那我们四个又可以见面了。”
江月礼貌一笑：“是啊，我也有阵子没见到张宁了。”
“嗯？张哥？”严语嫣没反应过来，“张哥出差了啊，他不去。”
“嗯？”江月眼里闪过疑惑，“你不是说四个吗？”
“哦～”严语嫣明白江月会错意，抬手绕着桌子比划一圈，笑着解释，“我是说我们这四个。”
江月更疑惑了，看向顾習之。
顾習之抿着嘴，沉吟了一会，解释：“明天要替书画展的策展人发言。”
江月是真想问“你怎么尽帮别人干活”，但碍于还有其他人在，便咽进肚子，低低“哦”了一声。
全国书画展的首席策展人程予安是省博副馆长程勇的女儿，前段时间她所在的策展公司组织去巴黎学习，结果飞机误班，延迟了两天，赶不回来了。程勇便找到顾習之，求她帮这个忙。
帮忙简单，顾習之觉得误班误两天就很离谱，于是给程予安发消息问是什么情况。程予安直接打了个语音电话来，哭天喊地，说还能为什么，法国老传统了，罢工游街呢！又说两天只是航空公司给的安慰性话术，具体几天还不一定，自己稿子也没心情写了，正在跟航空公司掰扯。
顾習之问：“不能要求转到另一家航空去么？”
程予安：“如果可以我早回来了，现在不是航空公司的问题，是整个机场的工作人员全去游行了。”
顾習之叹口气，说：“那你再等等吧。”
程予安：“sorry啊学姐！早知道我就不跟公司一块儿来了！你帮我随便写个稿子随便讲讲算了，我回来请你吃饭！”
程予安和顾習之一个学校，但不是一个学系专业。顾習之是南城大学人类学系的，她是艺术系的，还比顾習之小两届。两人本不认识，直到顾習之去省博实习时，在一场欢迎宴上才知道她还有这么个学妹。顾習之到现在还记得程馆长喝大了，拉着程予安走到她面前敬酒，把这学姐学妹的关系强行认了，对她说：“我们家予安还小，要麻烦你这个做学姐的多照顾照顾。”
程勇在找顾習之帮这个忙时，说的也是：“哎呀，麻烦你这个做学姐的帮帮学妹。”
顾習之无奈，即便她俩没有这层关系，领导发话自己敢不答应么？点点头：“好的，程馆长，没问题的。”末了还加了一句，“现在最重要的是予安平安回来，您操心了。”把程勇感动的，又拉着她扯了一堆有的没的。
顾習之想着自己也不能多说领导和她闺女的事儿，于是就简单的讲了一下大致经过，略过了一些人情部分。但偏偏这些人情部分省略了以后，让江月听着莫名其妙，左右喝茶，菜也吃着没劲，实在忍不住，控制了下语气，问：“策展公司没有别人可以上去代替发言吗？”
顾習之：“呃……都在巴黎呢。”
路淼：“那不对啊，那横竖也落不到你头上来啊，你跟他们有啥关系？”
严语嫣闷声吃菜，她自然知道首席策展人是省博副馆长的女儿，还是顾習之的学妹，但她个外人，她不好说，又怕顾習之尴尬，打了个很拙劣的圆场：“哎呀！这甜虾真不错，好新鲜啊！”
顾習之也很拙劣的配合：“啊呀，确实不错。”
江月心里冷哼，不错什么不错？你吃了么你？
路淼却成功被带偏，夹了甜虾放进嘴里：“哦！确实不错！月姐，吃！”
江月盯着甜虾一会，夹了放到盘子里。
顾習之只得悄声说道：“那我告诉你们，你们别外传。”
江月微微挑眉，点头。
“程小姐是我们程馆长的女儿。”
江月一听，心里又是一声冷笑。
路淼“哦”了一声，笑：“怪不得找你哈，这确实没法拒绝。”
“不过，”路淼又问，“怎么感觉老是你在做事儿，什么招标书，展览策划都是你做的，你们馆里没别人了吗？”
严语嫣听路淼这么问，吓得不敢说话，心想怎么突然扯到招标书了呢？赶忙喝了口水压惊，瞄向顾習之。
顾習之看看江月，这人拨着盘里的甜虾迟迟不吃，心中叹气：总不能说，自己是故意的，从参与展览策划，顺而在会议上提出室内改造，再到自己揽下写招标书搞私人定制，并把盛老师请来当评审，暗中促成四季云间那场饭局，都是为了这位江设计师吧。
只得苦笑着说：“没办法啊，因为我是新人，自然要多做点事儿。”
江月还在拨那虾，低着头，幽幽地问：“顾博士是刚入职么？”
“一年多了吧，”顾習之算了算，“今年过完就两年。”
路淼嘴里嚼着菜：“那你算啥新人，馆里没招别人了么？”
顾習之总算找到出口，忙道：“还真没有，不过下半年要招2个。”
“哦——”路淼点头，“那明年你能轻松了。”
“是，是。”
顾習之余光瞥着江月，见她正吃着虾，笑道：“最近也有几个实习生，能分担一些事情。”
严语嫣默默不语，把菜吃了一轮又一轮，都快饱了，听着这个话题差不多结束了，才端起茶杯，笑吟吟地说：“那咱们先预祝顾博士明天发言顺利？”
几人碰了杯，严语嫣给顾習之递了个眼神。
顾習之抿着嘴往上提了提，表示没事。
好巧不巧，江月看见了。
什么啊？什么啊？
这两人什么情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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