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美术馆新馆坐落在城南文化艺术区的最中心位置,建筑主体通体银白,仿若一只昂首欲飞的白鹭。正门前搭起的红毯一路铺展至广场边缘,两侧立着落地花篮。台上的几位领导正轮番发言,时间一分一秒地被拉长。
路淼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手中正盘着檀香串,目光涣散,也不知在想什么。严语嫣站在她旁边捂着嘴打哈欠,喃喃道:“好困啊。”见路淼毫无反应,用胳膊轻轻碰了碰她,“你咋不理我?”
路淼头也没动,双手合十举在胸前,手腕上的檀香串还微微晃着,“嘘,我在修仙。”
“噗——”
江月本来正望着斜前方被穹顶钢架分割出来的光斑发呆,被路淼逗得回头瞧她,“你这到底是道家还是佛家啊?”
路淼看了江月一眼,“不讲究,双修。”
严语嫣笑着摇摇头:“得,疯了一个。”
路淼破功,身子萎靡下来,重重叹了口气,“到底还有多久啊!!!这领导们的话怎么这么多啊!!”
严语嫣往台上看了一眼:“快了,这个完了还有一个。”
“哈?!还有?”路淼晴天霹雳,眉头扭到了一起,苦不堪言,嘟囔道:“到底谁想听这些中年油腻男长篇大论啊!”
“嗳!”江月看看四周,扯了扯路淼的衣角,低声道:“小声点。”
路淼撇撇嘴。
“顾博士要上了。”严语嫣仰头望了一眼台上的人。
路淼和江月闻言抬头,望向主席台。
“现在有请本次全国书画展的首席策展人,程予安小姐,上台发言!”主持人的声音清亮饱满,如同仪式刚开始般充满激情,但台下的掌声早已稀稀落落,很明显,大家真的听累了。好在这是最后一个发言,发完言便可以进入剪彩环节,听众也可以自由活动去参观画展。
听到主持人喊到程予安的名字,顾習之轻轻皱眉,心想这么大的仪式,程予安和程勇居然没提前告诉美术馆这边发言人员有变?这俩人还真是不靠谱。轻轻叹了口气,调整神情,朝着主持人微笑点头示意,调整了下话筒高度,说道:“各位领导、嘉宾代表们,你们好。”
“很抱歉,程予安小姐因故赶不到现场,她表示非常遗憾无法与各位共同见证这场盛会,嘱托我代替她向大家致以深深的歉意。”顾習之退后一步,向众人弯腰致歉。台下的众人本在冗长的发言中失去了精神气儿,忽然的一个“突发事件”打破了这份烦闷,众人亮起了眼睛,掌声比刚才响亮整齐了许多,准备听听这个代言人会说什么。
路淼笑了:“顾博士这正装穿得都认不出来是她。”
除了嘉宾代表和观众,但凡在体制内的,无论男女,几乎都着正装。要么黑灰,要么藏蓝,里面也多搭白衬衣。偶尔几个颜色出挑如米白、黄棕、浅粉之类的,也都是级别高些的女领导。倒不是说这样有多好看,无错即对。顾習之自然也要随大流,一套藏青色,颜色平平无奇,只是花了心思在剪裁和面料上,她自己身形比例又好,头发一扎,干净利落,在人群里就很打眼。
江月嘴角浅浅勾着,还挺像个大人。
等掌声褪了,顾習之才开口:“我是省博物馆的顾習之,程小姐准备了一份发言稿,特别嘱托我将这段话原原本本地转达给大家,以表达她对这次展览的重视,以及对各位的诚挚感谢。接下来,请允许我代她宣读这份发言稿。”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嘉宾,亲爱的艺术家朋友们……”顾習之顿了顿,开始宣读这篇发言稿。
“……古人云,‘诗言志,书言心,画言意’,三者并举,皆是心灵的呼应。我们汇聚于此,不只是为了欣赏一幅画、一纸书,而是为了见证千年前的文脉,在今日以新的方式重光……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这份由景生情的触动,也贯穿了策展工作的始终……本次书画展有近四百幅作品,既涵盖了传统正脉,也展现了当代书画的探索精神……今天不止是一次开展仪式,也是一次时代文心的递交,希望各位能够望见山川之远,人心之微……谢谢。”
顾習之在念完最后一个字时,讲台前方沉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一阵热烈而持久的掌声。几位年长的艺术家频频交首点头,眼中尽是赞许与感慨。省市的领导也忍不住低声交谈,似乎在询问这个年轻人是谁。
顾習之对主持人轻轻颔首示谢意,缓缓退至一旁鞠躬,掌声的余音还在回荡。
“顾博士这词儿写得真好啊!”路淼还在拼命鼓掌,“比那些无聊的历史溯源和文化政策有感情多了!”
掌声稍歇,主持人走到台前,面带微笑:“感谢省博物馆顾習之研究员的代发言,也感谢未能到场的策展人程予安小姐的精彩演讲稿……接下来,有请xxx、xxx、xxx各位领导嘉宾上台,为本届全国书画大展的正式启幕,以及省美术馆新馆的正式开馆,共同执剪剪彩!”话音落下,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几位领导嘉宾上台,台前红绸早已准备好,礼仪人员手持金剪恭立一侧。台下人群纷纷举起手机记录,相机早已对准,快速拍下这一刻。礼闭,主持人宣布众人可进入馆内,自由观展。
“终于结束了,累死了!”路淼伸了伸懒腰,见周围人群结队往馆里小跑,好奇地拉住一个学生模样的路人,问:“欸,同学,你们跑什么啊?”
路人说:“去看沈砚秋的画。”
“沈砚秋?谁啊?”
路人两眼冒星:“金陵画院最年轻的成员,长得帅画也画得好,还是金陵画派的接班人,可厉害了!”
也不等路淼再问,便跑了。
“啥啊,”路淼也跟着跑了起来,回头道:“我先去探路啊,你俩跟过来。”
“跑这么快,”严语嫣也来了兴趣,“这人这么厉害吗?那咱也去看看呗?”
刚要走,被江月叫住。严语嫣回头:“啊?”
江月犹犹豫豫,严语嫣不解:“怎么了,月姐?”
纠结了一会,江月还是没问出口,只说:“没什么,你先去吧,我透会气。”
“哦——”严语嫣也没多想,“那一会你要是找不到我们,就给我们打电话。”
“嗯嗯。”
见严语嫣走远,江月呼了口气,这一个多小时的仪式让她有些疲惫。她本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要不是新馆馆长邀请她们来参观,还说要一起吃个饭,不好意思薄面,她宁愿在家多睡一会。广场上的人已散去,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交谈着,还有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忙碌。
江月站在新馆前,略略仰起头,静静打量着她的设计。她在交付完设计稿后就出了国,剩下的施工落地都是由团队其他人接手的,因而这是江月第一次见到这个落地的建筑。新馆主要用于展示中国传统艺术,馆长想要一个能够契合的建筑造型。江月的灵感来自宋徽宗的《瑞鹤图》,她想设计一个白鹤或白鹭造型的曲面建筑,既灵动,又飘逸,是她心中中国文脉的另一种回归。那些曾在图纸上纠结推敲的弧度,如今真的成为具象实体,让江月有些感慨。
“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她想起顾習之的发言,笑了。这份由景生情的触动,也曾贯穿她的设计图纸始终。
“想什么呢,江设计师。”顾習之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冒了出来。
江月一惊,别过身,见顾習之正冲她笑,嗔道:“吓我一跳。”
顾習之:“不好意思。”
江月平复了下,问:“我看你下了台和领导们在说话,我以为你已经和那几个领导一起进馆了。”
顾習之朝着馆里看看,“馆长带他们进去了,我在外面透会气。”
“你不跟着没关系吗?”
“没事的,本来我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江月上下打量着顾習之,揶揄地笑着:“我看你今天倒挺像个重要人物的。”
顾習之露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我其实也不想穿正装,只是大家都穿,没办法。”
“为什么不想穿?”刚刚在台上还看不清楚,这会儿近了看,发觉这西装的肩垫得恰好,显得精神,“挺好看的。”
顾習之挠挠后颈,不好意思似的:“谢谢夸奖,只是我不太喜欢穿,总觉得不像是我的衣服。”
江月听她这么讲,再看看,模模糊糊好像也觉得是。“昨天那套更好看些,像个知识分子。”
顾習之抿着嘴提了提。
一样的表情。江月顿时想到了她和严语嫣的那个眼神交换,莫名有点不爽。
顾習之见她脸色微沉,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
这哪是没什么的表情?顾習之脑子里迅速过着刚刚的对话,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试探地问:“我昨天的那套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
“那……”顾習之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她为啥突然不高兴了,只好换了个话题,“那要进去看看展吗?”
“你先进去吧,我再站会。”
顾習之没招了,破罐破摔:“那我也再站会吧。”
江月烦,但又说不出烦个啥,她的理智告诉她这气不能撒在顾習之身上,毕竟人家是甲方,自己和她也不熟。但情感上她就是烦,烦得懒得跟她客套寒暄,冷冷道:“顾博士不用等我,你想进去就进去吧。”
顾習之百思不得其解,她这是在赶自己走么?轻声问:“真的?”
“真的。”
顾習之环顾四周,见没有人,语气软下来:“江设计师,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沟通的。”
顾習之的话克制礼貌,但她的语气和神色却带了些半哄的意思,江月琢磨过味,似笑非笑地:“我们有什么问题?哪里需要沟通?”
“呃……”顾習之被问住了,她哪知道她们有什么问题,哪里需要沟通,只能看着江月,求她指点。
江月觉得好笑,这人在台上漂亮话一套一套的,现在双手垂着呆呆地看着自己,像犯了错的学生一样。叹口气,柔声下来:“顾博士,咱们去看展吧。”
顾習之木讷地点头,就要跟江月走,忽地回过神,问:“咱们真的没问题吗?”
江月摇摇头:“没问题。”
顾習之突然认真起来:“如果我们日后开展合作,任何问题都要及时解决。”
江月笑,“一定。”
顾習之恍惚地点点头,准备走。不过她穿不惯带跟的鞋,这会心思也不定,走了两步,踉跄了一下。
江月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谢谢。”
顾習之尴尬,要抽手,江月却扣着她的胳膊没放。两人凑得近,顾習之闻到了江月身上的香味,立马惊慌起来,脸也浮起一层薄红,着急地往旁边去了去,又扯了扯胳膊。
江月这才松开她。“扯平了。”
“啊?”
江月笑吟吟地看着她,“我说,扯平了。”
“什么扯平?”
“顾博士在路灯下拉了我一把,我现在也拉你一把,咱们扯平了。”
顾習之有点懵,单纯发问:“你不是给我买了喝的么?”
“哦——也是。”江月抿着嘴向上提了提,“那现在是顾博士欠我个人情。”
“……”
“记得还。”
江月OS:总之就是提醒你一下,咱俩比较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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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欠我个人情,记得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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