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岛这个月还没到真正的旅游高峰期，在“安叔大排档”工作到七点，纪年就被赶走了。
安叔年过五十，是一个乐天派的大厨。他说自己找到了晚间的兼职，晚上还让纪年在这，唐兰该恨他了。
话说得过于夸张，纪年笑得不行：“安叔，我妈哪有怎么夸张？”
安叔麻利地涮起油锅，叹息道：“你看看这么多年，谁敢惹她。”
纪年摘了围裙，出了店门，本该下班了这气也松不了。
乔一朗今天休整天假，硬要感谢纪年前几天帮忙。她实在拗不过，只得让他晚上的时候来。
纪年手搭在桌上：“谢了朗哥，今天太忙了，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
乔一朗桌上的海鲜粥已经凉了，他面色微绷：“你真的什么都不吃？我还说今天请客呢。”
“吃完了就快回去歇息吧，你难得休假，明天又要上班了。”
纪年和他又聊了几句，她咬着吸管看向对面的海鲜市场。那边人头攒动，潮腥的气息扑面而来。只晃一眼，纪年就看见人群里的高个头——翟智鹏一身干净清爽，站在那叉腰议价。
看见纪年望过来，翟智鹏朝她意有所指地笑了下，然后潇洒地挥了挥手。
笑什么？当你花泽类吗？
纪年不忍直视，对乔一朗说：“朗哥，我先走了。待会天黑了，我妈妈又得着急。”
听了这话，乔一朗离开站起，不小心碰到桌子疼得倒吸一口气，狼狈道：“这么快，要不我送你回去？反正我一会没事。”
“年年，你帮我，我现在都还记得。”
那时乔一朗高中刚毕业，纪年在读高一，乔一朗被人骗了钱，那时候他正和家里因为结束学业闹得不可开交。出了事更是害怕得不敢回家。纪年借了他自己所有的积蓄。他一直记到现在，总说自己帮的忙都是应该的。
纪年之前觉得没什么，只当他热心肠。经阿琴点拨才想到这一方面的事。加上今天他执着地在这等了自己很久。忙得时候还点头哈腰地帮安叔搬东西。
纪年说：“那是因为你也经常帮我。”
乔一朗摸了摸后脑勺：“我跑车在港口帮忙接人哪是麻烦事。”
厨房内安叔手颠锅，也不忘伸出脑袋看热闹。他正巧和回头的纪年对上眼，纪年朝他笑笑，对乔一朗说：“我也是一样。阿琴来找我我也会帮忙。朗哥，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
她拿起桌上乔一朗送来的一袋芭乐：“心领了。”
乔一朗还是没放弃：“年年，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
都到这种程度了。
纪年回头道：“我觉得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乔一朗道：“不试试我怎么知道。之前他们都老说你冷淡得很，也许只是没谈过恋爱的原因呢？和我试一试万一有感觉了……”
这话说的，有点不可理喻。但纪年又懒得和他浪费时间。她随意胡诌：“我有喜欢的人了。”
“是谁？你都不认识其他人，你妈妈说你读的也是文科重点班，全是女生……”他追着纪年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了正竖着大拇指的翟智鹏，“是他？”
纪年心里正在想，那家伙真奇怪，乔一朗眼睛真尖。
“不是他？那是那个金毛吗？”
尚成的脸又浮现在她脑海里。纪年愣了愣，转急她反应过来：“你们认识？”
“就是他是吗？”
纪年有点烦躁。认识乔一朗这么多年，人品也是清楚的。这人其它都还好，就是一根筋。纪年也算是一根筋的性格了，但她防微杜渐。别人不愿意就算了，乔一朗是真的打破砂锅问到底。
纪年皱眉：“不是。"
“那是谁？”
“不是你。”
就行了。
你管他是谁。
乔一朗被惊住了，一时说不出话，纪年脚步加快走了。
翟智鹏被挤进了人群。纪年继续朝海鲜市场那边看，忽然注意到角落里门口的井盖上，一个乞丐还在那里盘腿坐着。他身旁累堆遍地的血水和鱼鳞，头发密卷而长，遮挡住一只眼。下午时纪年似乎就看见了他。
那里没有灯，光线晦暗。
也许是错觉，纪年走过去时，那个乞丐在朝她笑。
人来来往往，纪年皱眉，左右看了看：“老伯，需要帮忙吗？”
乞丐迟钝地摇头。
“坐这里小心被人踩着。”她在他跟前放了一个馒头。
纪年一路从坡下往上走，瞧见“小潇家”民宿门前那，苹婆树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想起自己刚才拿人挡了挡箭牌，心里倒是挺微妙的。硬找个人来喜欢吗？
今天他和翟智鹏中午也来安叔的店上了。纪年对阿琴说了这事。阿琴断定这个人一定暗恋她。
纪年对此表示：“不会吧，他都不愿意和我说话。翟智鹏看起来和你就有很多话可以说。”
阿琴振振有词：“他不敢。有人跟我说过一句话，爱在心口难开。”
纪年：“有人也和我说过一句话，人贵有自知之明。”
阿琴急了：“你到底懂不懂？”
纪年想了想：“不懂。”
“不管你懂不懂，小姑娘，翟智鹏跟我说了，一定有意思，你千万别主动啊。等着他憋不住找上来。”
这算找上来吗？
小智抬头，看见纪年一下站了起来，老远就朝她招呼：“年年姐！”
潇婶的孩子小智，今年五岁，伶俐可爱。纪年没事的时候经常带他去玩，他也很喜欢纪年。
纪年走近问道：“在玩什么？”
她歪头，灯光下露出干净白皙的后颈。
身旁的尚成原先半蹲着，此刻站了起来。小智说：“成哥哥带我看蚂蚁多久能吃完。”
纪年从袋子拿出一个芭乐：“那这个要多久呢？”
“哥哥帮我计时。”小智眼睛一亮，接过就往里跑，“妈妈！芭乐也给我切掉！”
纪年转向大的这个：“怎么没和翟智鹏一起去？”
尚成已经冷淡依旧，不动声色往后退一步：“我包他食宿，他当我跑腿。”
纪年：“哦。”
少爷做派，真有点不爽。
尚成的视线平滑地从她身上掠过，仿佛没有瞧见她。他背过身缓步向内，从兜里掏出一支烟，轻描淡写地夹着。
神色半掩。
他身影清瘦，眼里含着浅浅的光。
晚间的气息渐凉，院内传来轻弱的交谈声。
灯线七零八落，斑驳的白墙上颀长的剪影颤动。
纪年瞧见他轮廓流畅的侧颜，眉头微微皱起，长腿迈步朝树影走去。
“能问一下你吗，好友是怎么回事？”
似乎没料到她还在，尚成指尖颤了一下，烟蓦地掉在了地上，他脚步一顿回头。
纪年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裙。发丝微乱，可以看出她又度过了疲惫丰富的一天。但灯光下目光坚韧清亮，丝毫不避任何人的直视。
纪年见他没反应，微微歪头。
什么叫千万别？
纪年猜不准的东西，向来都是自己去问。
她话语中不自觉带了警戒，斟酌道：“昨天就想问你，但我以为你会自己说。我想起来应该是作文比赛的时候……”
但究竟怎么加的，纪年还是没什么印象。
尚成眼眸微抬。纪年手臂垂下，因为肤色过白皮肤细腻，上面点点伤痕暗沉，明显刺目。
他出神了瞬，烟轻磕了一下收回盒里，语气莫名的不悦：“是你加我的。”
纪年愣住了：“我？”
灯光跳耀在他暖调的发丝上。
他眼锋犀利，此刻却漫不经心地盯向她。
如不是刻意去观察，纪年也不知道他就是照片上那个男生。
相差太大。
照片里也许是正装和黑发的效果，照片上虽说还是很显眼，可给人感觉工整沉闷，而现在则更显张扬疏离，帅得有些意气风发。
纪年秀眉皱起，努力回想之前询问的细节。
那同学怎么说来着。
【我们当时都想要他联系方式。】
纪年突然恍然大悟，又瞄一眼尚成：“抱歉啊。”
原来她当时也想要吗？完全没有印象了。她记性一向不好，才喜欢记备忘录，写日记。结果明明是自己去要的，现在还把别人当成变态逼问。
尚成并没有因为她的道歉有所改变，淡道：“你带头，然后所有人都加了联系方式。”
那几个女同学想加但不敢去找人，纪年一直莽撞勇猛得有名，只随便劝说几下，纪年就拗不过她们直接去了。
要个联系方式，热络一下气氛对纪年来说并不难。
纪年不知道的是，当时尚成答应了他们那一批人之后，后面又黑着脸，又加了好些人。
他只是抽空闲着去玩的，回去翟智鹏还以为他单纯去联谊的。
结果她倒好，直接忘得干干净净，还当他是变态。
纪年瞄他一眼，打量少年。
烧糊涂忘了——这样说他会信吗？
沉默片刻，纪年挠了挠头：“我记性一直不好，很多事都记不清。”
尚成语气不咸不淡：“看出来了。”
“……”
你这小子，得寸进尺了啊。
纪年递给他一个芭乐，纤细的臂长伸着：“给你，收着吧，算赔礼道歉。”
尚成视线停留。
“没毒。”
“……”
这人。
他倒不是这个意思。
他接了芭乐，指尖轻轻触了下，纪年感觉有点痒。他问道：“手怎么回事？”
纪年举着手臂，看向上面的划痕：“受伤了。”
兼职的时候难免磕磕碰碰。烦人的是她受伤了痕迹总是很久才消掉，所以看起来就很明显。
尚成插兜立着：“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
“……”
纪年眼睫微垂，道：“别呛我。就是不小心，急了就会有磕碰。”
“为什么做这么多兼职。”
“啊？”
纪年愣了一下。路边一辆电车驶过，她分了神。
倒是没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以为她没听清，尚成又问：“为什么……”
小智哒哒哒的脚步声轻快：“成哥哥，我拿来了！你数了吗？”
“嗯。”尚成把手机计时器给小智看。
“年年姐，一起吧。”
“不了。”纪年拍拍他的小脑袋，“不要一个人跑外边来，小心坏人哦。”
说完，她瞧了尚成一眼。
小智不同意：“有坏人才没事，成哥哥会保护我的！”
纪年往自家走去，临前看了一眼门口。
纪年以前就有这毛病，每次一到夏天记忆就出奇的差。
不过，有些人的记性就很好。
“三盘蛤蜊，一个川味一个湘味，还有个清蒸，两盘蒸生蚝，调料一个只放香菜，一个只放葱，醋碟两瓶——我说你吃海鲜有必要买两瓶吗，不存心坑我——还有两瓶啤酒，都是安叔大排档买回来的。大湾街海滩那边演出吵死个人了，就是那老头唱得不好听，还乐队，感觉我上去都能吼几声都要被追着喊歌王。”
翟智鹏买了宵夜回来敲门，累得满头大汗。结果托人跑腿的哥一点不吃，直接把他锁在外面。他忍不住吐槽：“你不吃叫我去那买什么？”
尚成门开了个缝：“去你房间吃。”
没错，少爷嫌他睡觉打呼吵。还特意叮嘱要两间房。
翟智鹏苦在心里，甜在嘴里，对着大碗的海鲜大快朵颐。
“靠！亏我还给你带情报回来。”
尚成进了翟智鹏的屋，追问：“什么？”
“那女孩啊，我亲眼看着她拒绝那个大块头，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翟智鹏绘声绘色地描述了纪年如何雷厉风行，笑里藏刀，绵里藏针，把那个大块头搞得傻愣在原地。
那个大块头他们昨天吃完饭就遇见了。
“你一直站那听？”
那实在有点明目了。
“咋可能，那个时候我还在买生鲜。”翟智鹏追补说，“也不用听到，看那个猪肝色猜也能猜到啊！反正时间可短。”
尚成摇头，他站在窗前朝隔院望去。院子不大，现在人影晃晃，传来打闹轻笑。
翟智鹏啧啧称奇：“真有意思。你居然喜欢这种风格的。”
尚成回过头，在旁边的椅子坐下，给了他一个眼刀：“这么多吃的塞不住你的嘴？”
“哎呀，大哥你别急。要我说你真的已经稳了。”
他样子太过趾高气昂。尚成后仰，靠在凳子上好整以暇：“军师，讲讲？”
翟智鹏一口蛤蜊，低着头侃侃而谈：“我觉得她已经在疯狂示意我们……不，你，快点行动了，干等着算什么事。你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该直接上，我真看不懂你对女孩子这种态度。你就是在犯浑。要是是我，我直接一条龙服务，什么请吃饭，送礼物，约会……”
尚成打断他：“用什么？”
“啊？”
尚成下巴颏儿朝他那一扬，问：“她用什么示意我？”
翟智鹏停了剥壳的手，暗觉这个问题不能草率作答，沉吟片刻。
瞧他冥思苦想，尚成轻嗤一声：“用冷漠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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