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诊医生今天已经下班了,要挂号的话可以去急诊。”
接近六点,门诊早已下班,年轻医生刚刚收拾完东西准备往外走,被一位病人拦住。
对方一只手绑着石膏,堪堪抓住病历本,一只手亮起手机屏幕:“顾玉昀,顾医生让我五点半来挂号。”
年轻医生听到她说的话终于不再忙碌地翻看病例和报告,转而凑到跟前来看她的通关文碟,他胸前的实习生挂牌一晃,疑惑地摸起下巴:“老师没和我说他有病人要来啊?”
“你稍等,进去坐会儿吧,我去找一下这儿的医生。”
于是几分钟后,吴允伊和被实习生拉回来的医生面面相觑。
两人对坐半天,男人观察着女人手腕上崭新的石膏支具,视线对上了她的眼睛。
“手腕骨折需要看心内科吗?”
他就这样和煦地微笑着,吴允伊突然觉得手腕处又痛了一下。
昨天,他也是这样子温柔地看着她,桃花眼弯弯,问她:“你手腕不痛吗?”
她恍惚了一下,不自觉地转了转自己的手腕,一如现在这样,刺痛的感觉也一样,区别只是加上了石膏固定,现在没办法像昨天那样扭动得那么狠。
不过还是会疼的,吴允伊微蹙眉,还没来得及开口,男人轻轻抽走了她吊在受伤的那只手上的病历本。
他问:“心脏不好?”
吴允伊回过神,“啊”了一声,再看向男人时,他已经低头认真翻看起来。
这个时间,窗外天已经微微泛出橙色,照进来的光暖暖的很和煦,男人的短发折射出黄色的轮廓,吴允伊视线扫过他胸前的工作牌——陆意,心外科,住院医师。
“你真的是这里的医生?”吴允伊心想他昨天说顺路,可以送她来医院,原来是真的顺路啊。
陆意抬头看她:“你以为我骗你的?那你昨天怎么敢上我的车,不怕我把你卖了?”
“……”
她发现,这个人很喜欢逗她,就像他那天明明看出来她的手腕受伤了,第一件事是让她自己转一圈手腕,见她吃痛了,他才开始给她包扎。
“你要是坏人,你不会这么努力地救我那个司机师傅的。”吴允伊喃喃。
陆意眼底不明显地露出一丝笑,表情很快恢复平静,继续翻看既往病史。
病历挺厚的,每隔几页都能看见晕厥,心悸,心动过速这类字样。
…慢性心肌炎。
…频发室性早博。
陆意合上本子,对上吴允伊的视线。
“你心脏一直这样吗,从小?”
这么频繁的发病记录,一般多有家族病史,或者天生体弱,从小就不能剧烈运动,陆意惯常提问。
吴允伊回答这中问题已经很熟练了:“不是,十几岁的时候发烧,拖得有点久,爆发了病毒性心肌炎,然后就这样了。”
这就是慢性心肌炎的病因了。频发室性早博呢?这是从十九岁才开始的。
陆意接着问:“之后呢?”
“什么?”
“频发室性早博,这个是怎么开始的,作息不规律?”
吴允伊眨眨眼:“顾医生没说,有次复诊突然就多了这一项,我作息没有太大变化,发作的时候感觉区别也不大。”
好诚恳实在的感受反馈,反正都是痛呗。
“我是心外科的,收不了你。顾医生昨天晚上有事出差去了,检查他给你开了,但是今天有点晚了,你现在做心电图来不及。”陆意诚恳地给出回复,“你要办住院吗?还是明天再来?”
“哦,我等顾医生回来了再来吧。”吴允伊把病历收进包里,准备起身走的样子。
跟她昨天说不想上救护车一样,吴允伊其实很抗拒待在医院,否则她这样子的心脏状况,长期住院也是可以的。
陆意忽然想起:“那个司机,他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了,腿也没事,他说他很感谢你,你想不想去看看他?”
吴允伊收拾包的手停顿了一下,脑海里闪过昨天混乱的场面,车辆的颠簸,撞击的声响,还有那个中年男人灰白的面色和暗红色的从额角流下来的血。
陆意看出她片刻的失神,不自觉地看向她的眼睛,同样是昨天——
高速公路上鸣笛声很吵,夏季京城傍晚闷热得仿佛空气都不流通了。
隔着沉重的空气,他在等待她的答复,来分辨如何营救出司机被压住的那条腿,却精准地看见了,一颗硕大的泪珠从她眼眶里迅速掉出来。
嘈杂的背景音里他安静地听见了那滴眼泪落下的声音,就这么砸进布面的座椅上,洇湿出一片暗渍,像是落下了一场很小很短的暴雨。
眼下,这双会下雨的眼睛怔愣瞬间,弯起了一抹笑:“他没事就好。”
“一起去看看?”陆意再次问。
吴允伊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走出诊室,陆意突然觉得有点奇怪:“不过,顾医生真的是让你五点半来吗?”
“……”吴允伊抿唇,有点心虚,“五点半,前。我这两天在搬家,比较忙。”
陆意了然,提醒:“门诊五点关门,下次来可以早点。”
来到病房门口,她隔着玻璃看见出租车司机头上包着纱布,一条腿悬起,病床被摇起到一个舒适的高度,一位长得很和善的妇人,用棉签沾水涂抹着他的嘴唇,眉头皱皱的写满了担忧。旁边还有一对年轻夫妻和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司机盯着那个小孩笑得很慈祥,没挂吊瓶的那只手握着小孩的小手。
她握在门把手上的手顿住,看着屋里的景象,只觉得心脏柔软,站了一会儿,扭头看向陆意:“我不进去了吧。”
司机的面色看上去红润多了,气色回来了,人其实就能好起来了。
她又说:“还有,我的手腕也谢谢你,骨科医生说你包得很好,要不然我可能不止要上石膏。”
她作势要走,其实有点像在逃避什么,陆意没多说话,跟着把人送到电梯口。离开病房的时候,司机的妻子看见了陆意,充满谢意地朝他打了个招呼,吴允伊没看见。
可能是忙了两天,还碰上了一场车祸,她回到家换上鞋子的时候,感觉腿都有些酸软。
等晚饭时她坐在沙发上抱着一个抱枕,电视上放着随便打开的节目音,就这么睡着了。
……高速栏杆,蒙蒙的黑蓝色的天,几步一丛的绿化带一步步往后移,晚风凉爽,女人的发丝被风吹拂,黑色轿车停在路边,两人只能步行往下走。
白裙裙摆很长,后边男人穿着常服,身形比女人高了半个头,两个人似是无奈又好像很高兴,对于这一段步行在高架上的路,没有怨言,反而静谧和谐地一前一后走着。
时有交谈,不过吴允伊听不清,电影画面一般,她好像是旁观者,但她又好像感受到了这对男女间初生的悸动,心脏噗通跳动,呼吸放慢,舍不得打破独处宁静。环形高架很长很长,两个人走了很久。
跳出两个人并行的画面,一圈圈环绕的高架桥,像是缠绕着的绳结,车流涌动,鸣笛声仿佛又四处响起,安全带骤然拉紧,勒住身体的感觉再次袭来,吴允伊手腕撑向座椅,这次感受到了腕骨断裂的疼痛。
心跳收缩,吴允伊呼吸一滞。
睁开眼从沙发上醒来,手腕处肿胀发痛,她抬手去揉,想缓解不适,心跳加快跳动起来,喉咙处呼吸不畅,力气使不上,吴允伊只能抬手摸上额头,却分辨不出有没有发热。
看了眼时间,半夜十一点多,居然睡了这么久。
她起身从电视柜里翻出温度计,三十八度九,披了件外套拿了身份证下了楼,打的车比较远,她心跳得难受,在一楼大厅的沙发坐下等。
发烧烧得急,她头晕眼皮也很重,烫得眼睛酸涩,身体软绵绵的,只能依靠着沙发边。
半夜烧醒的感觉不好受,她昏昏沉沉的,几乎提不起精神。
意识模糊的时候,吴允伊感受到了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头,她没什么力气睁眼,下意识地靠近了冰凉的来源。
“吴允伊?醒醒。”
很熟悉的声音,和那个问她手腕疼不疼的人声音很像,但是和那几声逗她的语调不太一样,这两声叫得很急。
她缓缓睁开眼睛,朦胧地看见了一张脸,桃花眼深邃,鼻梁很高,好漂亮的轮廓。
“你还好吗?你发烧了,我送你去医院?”陆意仔细地观察着她的面色,脸颊烧得红红的,唇色很淡,好在没有发紫,眼眶连着鼻子也有些泛红,刚刚估摸一下温度,起码有三十九,烧得着实厉害。
“你还站得起来吗?”
吴允伊其实想说她叫车了,咽喉堵堵的,她动了动嘴唇,嗓子连着呼吸不畅,痛得发紧,陆意来扶她,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他递过来的手。
陆意试着听清她说话,却没等到她出声。她的状态过于虚弱,像她这样心脏不好的,其实是很害怕生病的,索性一把抱起。
果然,陆意隔着胸腔也能感受到这颗心脏跳得很快,他把人抱到副驾系好安全带,迅速返回医院。
路上她呼吸沉沉地睡着了,陆意不放心,红绿灯的空隙,他握住她手腕,搭了两根手指测她的脉搏。
他刚刚从医院下班回来,走进大门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想说原来这几天在搬家的人是她,就感觉她的脸色不对,走近前发现人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
这个小区一梯一户一栋才八户人,要是他没有刚好下班碰到,凌晨这个点,一个心脏病人发着烧昏迷在大堂没人发现,太危险了。
陆意拧着眉开回医院,提前打了张宇的电话让他在门口等着,到了把人抱上担架推进了急救,马上贴上了心电图。
一番检查,心脏没什么问题,心跳过快是因为血糖过低,发烧是由于手腕骨折轻度发炎引起的。
吊上盐水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吴允伊其实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却也不太安稳,中间她睁开过一次眼睛,屋子很黑,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昏暗,她刚睁开眼也没有不舒服。
模糊看见有人守在一旁。
对方看见她醒了,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吴允伊的视线上下左右扫了一圈,就又闭上了。
她其实没看太清,但她却清楚地知道旁边的人是陆意,那个才见过两面的,脸很好看,知道车祸发生怎么处理,还会给她包扎手腕的陆医生。
脑袋昏昏沉沉的,玻璃窗映出楼外的灯光,监护仪器滴答滴答地响,病房里空调打得有些凉,被子却盖得很严实,虽然晕,她莫名生出一种舒服安心的感觉,好熟悉,好像曾经这个人就这样子陪过躺在病床上的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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