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允伊醒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的看向了床侧的方向，只看见了空荡荡的沙发，晨光熹微，透过没拉太紧的窗帘，有些刺眼。
她睡得不久，只恍惚记得自己做了些梦。她动了动手，吊瓶的针已经取下来了，她记得昨晚有人把她的手掖进了被子里，不过现在被空调吹得有些冰凉。
刚刚退烧，浑身黏腻腻的，吴允伊掀开被子，坐起来，脚踩上了拖鞋，监护仪连着机器冒出几声仓促的响声。
“嘶。”头还有些疼，吴允伊皱眉熟练地捂着胸口揉了揉，心跳慢慢平复。
脚底的触感发软，她知道现在不能自己站起来，自觉地摁了铃。
进来的人，她很眼熟，是那个收拾诊室的实习生。
她下意识开口：“你是昨天的那个……”
烧了一晚的嗓音哑哑的，病号服穿在身上格外宽松配上她她有些干裂的嘴唇，额前的碎发被汗湿黏在脸上，看上去病殃殃的。
“怎么起来了，躺回去，”实习生走进来，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个测温枪，给她量了体温，“三十六度五，退烧了。”
实习生说：“叫我张宇就行了。”
吴允伊看他娴熟地检查药水袋子，心说，这个实习生还挺专业的。
就看见他摁通了医护铃：“三十六房一号床，来测个血糖，补液。”
“……”她摁铃其实是想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出院的，吴允伊眨眼看向张宇，“那个，为什么我还要测血糖？”
张宇在记录单上写字，撇了她一眼：“你知道昨天晚上你送过来的时候血糖有多低吗？”
“。”她不知道。
“输葡萄糖前你一直都是半昏迷的状态，”张宇记录完停笔，很认真地看着她说话，“意识恢复后至少监测血糖二十四小时。”
“还有，昨晚你高热发烧是因为手腕骨折发炎了。等会儿护士会来给你打吊针，还有两瓶消炎药。”张宇说完收起笔要出去。
吴允伊“哦”了一声，又想起来自己要干嘛，连忙道：“张…张医生，能麻烦你帮我找一下陆意陆医生吗？”
张宇回过头：“他今天不上班，应该快回来了吧。”
不上班？快回来了？意思就是说，昨晚陆意把她送过来了以后真的照顾了她一晚上吗？
吴允伊坐在病床上愣了一阵，回想起昨夜她恍恍惚惚醒来看到的那一眼，男人站在床边，视线从吊瓶挪到她面上，说了句什么，她没来得及听清，就又昏过去了。
“冷了？”陆意那时候没辙，她清醒的时间也太短暂了，好像只是为了确认他在不在，他只好自言自语了一句，看着她动了两下的手指，把她的手掖进了被子里。
“一床患者吴允伊，女，二十二岁，现在给你测血糖。”护士推着推车进来，开始给她消毒。
扎针的时候，吴允伊别过头去，刚好看向病房门口，针扎进来传来微微刺痛，她眯起了眼睛。
“好了。”护士用棉花摁她的手指，她接过摁住，睁开眼来，看见陆意出现在门口，倚着门框，手里拎着一袋包子一杯豆浆，正盯着她笑。
“空腹血糖4.3，正常的，早饭记得吃。”
吴允伊躲过陆意的视线，扭头看向护士，点了点头。
陆意的声音慢慢走近：“怕针？”
他的声音很轻，只有吴允伊侧着脑袋的那只耳朵清晰地听进去了。
“……”她就知道他会说。
于是她装没听见，安静地伸出手让护士扎，陆意倒也没说话，走到沙发前坐下。
余光里沙发上坐了一个穿着休闲短袖牛仔裤的人，包子香甜的气味从他手里传过来，吴允伊不自觉地偷偷看了看。
陆意撕开半截吸管包装插进了豆浆杯里，又去掉了上半部分，顺手扔进了垃圾桶，转身回来，他注意到吴允伊的视线，两个人即将对视上的那一刻，护士把针扎进了她的手背，吴允伊又眯了一下眼睛。
这回陆意没说什么，吴允伊视线聚焦到手背上，药水缓缓进入血管。
“你吃肉包还是甜包？”护士走后，陆意开口问。
吴允伊抬头看他手里拎着的四个包子：“肉的，一个就够了。”
她接过包子，陆意把那杯插好吸管的豆浆放在她床头：“加了一点点糖。”
“谢谢。”
吴允伊小口咬着包子，陆意问她：“你上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
吴允伊支支吾吾：“昨天中午……本来打算从医院回去后就吃晚饭的，但是那时候好像已经有点不舒服了，就睡着了，晚饭没来得及吃。”
陆意了解了，就没再多问，只是问她：“你刚刚在找我？”
“嗯，昨天谢谢你送我来医院，”她顿了顿，“你是不是晚上还陪了我好久？我睡到一半的时候醒了看见你还在。”
陆意：“没有很久，早上我回家了一阵子。”
“哦，”吴允伊松下许多负担，“那也麻烦你了，谢谢你两天救了我两次。”
陆意笑：“你运气还挺好的。”
等吴允伊把包子吃完，他让吴允伊把微信打开，拿过手机输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这是我电话，还有我的微信号，下次可以直接找我。”
吴允伊拿过手机，看了眼陆意的头像和名字，点了添加好友，他的微信名还挺简单的，就是陆意两个字，头像看着像是一张背景图。
陆意很快打开手机通过。
-陆意。
吴允伊学着他的样子发。
-吴允伊。
“我知道你名字。”陆意抬头看她。
吴允伊：“哦，我也知道你的呀。”
陆意停顿片刻，把她的名字备注成吴允伊。
“挂完盐水，我可以出院吗？”她问。
“得看你的主治医生，我办不了。”
吴允伊思考了一下：“就是那个实习生吗？”
什么实习生？陆意心里疑惑了一下，面上不显：“你说张宇？”
“对呀。”
陆意：“……嗯，算是吧。”
加完微信没多久，陆意就走了，吴允伊挂完了盐水，下午的时候办了出院。
来京市的第三天，吴允伊终于没去医院。
京市的街道上有很多槐树，晴天，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一闪一闪，国槐花的香气铺满街道，地上细密地落下小槐花。
吴允伊坐在小区对面的咖啡店里，看着窗外风吹绿叶，咖啡研磨机工作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醇香的咖啡味充斥了整个空间，厅里的音响放着小众的音乐。
她的妈妈真的很会挑地段，这里很美。
一个人静静地坐了很久，京牌的车子来来回回走过了一批又一批，其实她适应环境的能力有点差，换了地方身体总要调理好一阵子，即使一个人，她也从来没有下定决心要去到别的地方。
不熟悉的地方，不一样的车牌，都会让她有一种明天她就要回家的感觉。
可能是这两天待在医院，地方局限，她刚刚觉得自己原来是陌生的，关于这座城市。
“你好，”店员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刚出炉的蛋挞，要不要尝一块。”
奶香味带着温度飘进她的鼻息，吴允伊侧身看向店员，有点意外，她微微一笑拿起一块品尝。
“我们自己烤着玩的，希望你吃了能开心。”
淡淡的柠檬味，很好吃。
医院，午休时间。
陆意打开手机，看见吴允伊发的这条朋友圈，配图是一张蛋挞。
她拍得很好看，背景是满满槐花的步道，没吃完的蛋糕还有半杯奶茶摆在桌面上，一旁被咬了一口的蛋挞上，还有用白巧克力画的个小猫脸，照片色调也很暖，妥妥的下午茶时光，只是放大可以看见玻璃窗反光照出了她右手的石膏。
陆意看完，给她点了个赞。
“陆医生，下午的手术还有十分钟开会，刘主任叫你。”路过的护士朝办公室喊了一声。
他打完字，拿起资料夹，走出办公室。
刘洲柳，心外科主任，已经坐在了会议室，陆意走进去，会议室只有他们两个。
“主任。”
刘洲柳抬头：“诶，小陆，来坐。”
“小陆这几天算是安顿好了吧，滨市玩得开心吗？你爸妈发那个朋友圈精彩的哦，我都想出去玩一玩了。哎，就是最近科室比较忙，小周也刚出去旅游玩回来，实在走不开呀。”他笑脸盈盈地同陆意讲话。
陆意会意：“刘主任带的那几个实习生帮了很多忙，我们办公室才调得过来班，抽空我们也带带他们，您也好休息休息。”
刘洲柳笑了起来：“他们几个可不好带，小陆你得费功夫了，到时候把你折腾坏了，科室的小姑娘们可就没眼福咯。”
说着会议室陆续进来了几个人，刘洲柳收起了笑，宣布术前会议开始，陆意翻出手术资料：“病人陈晨，男，十四岁，先心病房缺，可以采取右腋下切口手术做微创小切口……”
讨论手术方案半个小时，陆意跟着刘洲柳一起走进了术前准备室。
“这个患者年纪小，切口得切得小一点，不能影响孩子后期的生活，术后缝合你来。”刘洲柳交替洗手，同陆意讲话。
陆意低头听着，答应了一声。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这种程度的手术，其实用不着陆意来当一助，去滨市陪陆母旅行过生日是很早就安排好了的，陆意结束工作后休了两天年假才去的。这几天本来没什么手术的，临时被加了一场。
他仔细缝合结束，回到办公室，手里拿着一打实习生手册，一人分了几本，三个人手里各有四五本。
“这又啥啊？那三个实习生给我带得累半死，又笨又没眼力见，实习生挂牌还总丢，我已经捡了三回了！”张宇翻看了几页，“字怎么比我还难看？刘主任这么老广撒网也不是个事啊，带不动又扔给我们办公室，不如老顾，一年就要三个，还全自己带。”
陆意不置可否，论改论文，还是当初帮张宇改起来头疼，五本小报告批改起来还是简单一点的，早日改完早日下班。
“你们俩都不吐槽？”张宇不解，望向角落里盖着被子细细翻阅的他周姐，他周姐刚从云南回来，身上服饰还带着点旅游的风味，绿色碎花裙垂在地上，头发还是好看的大波浪。
周昕怡抵着下巴：“写得挺有意思的——病人小腿骨折，屁股压麻了，想下地，扶不动，遂放弃。当小说看看得了。”
“……”
出去玩过的心态是不是都会比较好。？
他也要出去玩几天，谁来替他上班，张宇无声哀嚎。
不过嘛，替人上班的好事少见，不需要上班的总是有人的。
吴允伊：因为我是幸运顾客。
下午，吴允伊把近的街道逛完，回到家，已经很累了，趴在卧室大床上，看见朋友圈的消息，点进去发现陆意给她留言：我怎么没见过蛋挞。
她笑着把这句话回复过去。
卧室的装修和海市的家很像，她莫名觉得踏实，咖啡店的小暖心和柔软崭新的床被，抚平了她中午的不安。
休息了一阵子，她惦记着要吃的晚饭，张宇那句灵魂提问还有“半昏迷”时时回荡在她心中。
爬起来去了餐厅，吃过东西，她觉得自己力气大了不少。
客厅，大大小小的快递挤满了沙发前的空隙，是今天刚让物业送来的，吴允伊点开了一部肥皂剧，下定决心开始拆快递。
她买了很多生活用品，小至洗面奶，大至砂锅饮水机。
常年没有人居住，房子需要一点点重新添置。
“以后这个房子就是你的了，我挑了很久呢，送给你当十八岁成人礼咯，虽然你现在才十六岁，我们伊伊以后在京市也有自己的家了。”
“装修设计全是你妈妈我一个人做的哦，家具问了好多你的阿姨姐姐叔叔伯伯，以后要改可以去多问问他们。”
摆放物品的时候，吴允伊脑海里响起了很多当初她妈妈带着她第一次来这里的声音。
“水吧台，你老是不记得烧开水，家里你卧室门口就有水吧台，这里也给你预留了位置。”
“这里，厨房，虽然现在你还不太会烧饭，万一以后变成大烘焙家了，这个大烤箱肯定够你用。”
“……”
当初设想的时候，她就在假设自己的离开吗？
她手不方便，一点一点拆了很久。
全部收拾完，电视剧已经行至中心剧情，吴允伊却没什么心力看了，后面累得胡乱洗了个澡就睡觉了。
吴允伊睡得并不好，总觉得自己做了梦，但是又记不起来，她走出房门接了杯水，倚着墙抬头喝水，客厅宽阔地映入眼帘——之前的空旷被她装饰得很充实，毛绒玩偶摆在沙发，小茶几上插着香氛花束，各种各样好看的陶瓷杯摆在水吧台上。
吴允伊忽然觉得拆了好几个小时的快递也算不上多累了。
她心情很好，来到厨房，想开火做点早饭吃，打开冰箱，吴允伊看着一片空白，除了水没有任何能吃的东西，意识到自己需要去买点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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