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过后，春意更显，天气已经明显转暖，冬日里裹得厚厚的衣袍都卸下一件，落雪天瞧着圆团子一样的毛小山，在这个年节里像是提前破出地面的嫩笋，悄无声息爬高一大截儿。
原先只比夏满小腿高一些，现在两人站一块儿，能和他大腿根儿平齐。
太阳晒得人温暖，山上的雪也渐渐化开，远远望去只剩一个白尖尖。
“再过些日子，打过雷下过雨，咱们就能去山上摘野果、挖竹笋吃。”夏满看着远处的山，十分期待，“咱们这单阳泡多不多？”
“山泡吧？”毛萍冬放下手里的绣活，回忆一番，“我知道有一处山泡多的地方，还挺隐蔽，要不是小癞子带我，我肯定找不到。”提起早逝的友人，毛萍冬心情又有些低落。
他其实不明白，小癞子为什么要离开？他还那么小，力气还没有自己大，出去了能做什么呢？为什么不等大一点再出去呢？
说一千道一万，他最想不通的一点是，为什么他走之前没有跟自己告别？
斯人已逝，再多的困惑都无法解开，毛萍冬只能压下心中万千思绪，逢年过节去小癞子坟上看看他。
夏满看出来弟弟情绪陡然间变化，赶紧岔开话题，说：“我们多摘点山泡，我给你熬果酱吃。”
提起吃的毛萍冬就精神了，像是回忆起什么美味一般舔舔嘴巴，说：“哥夫你做的酱都好好吃，那个菌菇酱实在太好吃了！”
“冬冬这么喜欢啊？”夏满笑开了，“我上回数了还有两瓮，吃完咱们再做。”正好家里菌菇还有不少，天热了一次做一点，能消磨到来年，待年底，又能去拾菌子，正好供应上。
要么说人算不如天算，不到三天，夏满的菌菇酱计划就被打断了。
正月廿八，夏满几人一如往常在院子里坐着干活，突然来了两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阿满！”
熟悉的叫喊声船机耳朵，夏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一看，斐玉站在院门口笑盈盈地看着他，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短打的伙计。
“小玉！”
夏满放下手上的活计，赶紧站起身迎上去，快速拉开院门，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不欢迎我啊？”斐玉佯装生气，鼻头轻皱，见夏满连声否认，笑出来，道：“我逗你的，你这地方真难找啊。”
他们赶着马车走了许久，路上又问了好些人才找来，若不是因为许久没有见到夏满去镇上，斐玉也不用大老远地自己找来。
夏满把人迎进来，同婆婆和弟弟介绍了斐玉的身份。
严娟虽然见过许多女子哥儿，可确实很少见到这样的姑娘，古灵精怪的模样，长得也白白净净，像极了大家小姐，实在不似一个丫鬟，毛萍冬先前卖浮元子见过她，那时候灯光昏暗，如今白日一看，更显漂亮。
“我便同满满一样喊你小玉了，不介意吧？”得到斐玉点头，严娟笑着说：“早就听满满说过许多次他有个关系极好的朋友，如今才见到，小玉真是漂亮灵动，你们坐着聊，我去给抓点瓜子。”说完就带着毛萍冬一道去给客人准备果脯茶水。
“多谢伯母！”
严娟走后，斐玉拉着夏满的手，脸上带着笑说：“我可是来给你送财的。”
夏满疑惑看着她。
“你上回给我送的菌菇肉酱，不是和先前味道不一样了么？我那天拿酱拌面条吃，被大师傅瞧见，要了一些去做吃食，一下子就入了老爷太太和几位少爷小姐的眼，说让大师傅多弄一些吃。”
“大师傅也不会做，跑来问我，我哪里知道？便说了这是你做来送我吃的，大师傅让我来问问你还有没有多余的酱，他全要了。”斐玉细细说着来龙去脉，“本想等你去镇上时候问你，我跑了几趟集市你都不在，只好来找你了。”
夏满这才了然，上次冬冬说自己的肉酱拌面条好吃，自己本想和李老板谈谈合作，后来考虑到肉酱成本太高，不好开价，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如今马家来人问，那价格上是不用愁了，更何况，斐玉一定会把价格谈的不低。
一问，果然不出夏满所料，斐玉同大师傅透的底是一罐肉酱八两银子——比成本高了将近十倍！
“拾菌菇本就辛苦，加上肉和酱，罐子的价钱，加在一起八两银子一点不贵。”斐玉偏了偏头，见伙计在外头看马车，小声说：“放心吧，你喊价五两，上报到太太那不会少于十两。”这都是大家族里下人间心知肚明的事情，也没有人会去戳破，做下人的都不容易，彼此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夏满点点头，他以前就听斐玉说过这些，知道大户人家底下的阴司，这些都是拿不到明面上的规矩。
“小玉姐姐，来喝些茶。”毛萍冬端着一碗热茶递给斐玉，严娟则是端去给外头的伙计。
“哎，谢谢弟弟。”斐玉站起身接过，亲热地问候两句，把毛萍冬夸得脸都有些红。
等严娟回来，夏满把斐玉带来的消息一说——没说价格——只说大户人家要收他们的肉酱，严娟高兴，心里也自豪，儿夫郎做的肉酱可是连大户人家都认可的！
夏满心里琢磨一番，道：“我这还有两瓮酱，装罐子能有十来罐，只是家里罐子不多，怕是得去买一些。”他说的罐子是普通陶罐，一个也不小，买回来得三十文一个。
斐玉笑了，嗔道：“你呀你，要学的还多呢，哪里需要用到你的罐子，我们自己带来了。”她招呼一声小伙计，让他往下搬罐子，得了夏满的指引，给搬到杂物房。
严娟带着小伙计进去，把罐子铺在桌上。
斐玉带的罐子是马家自家烧制的瓷罐，莹白玉润，放在这个暗沉沉的杂物房，显得熠熠生辉，尤其是瓷罐上精巧的花纹，更夺人眼球，不过，最令几人惊讶的是罐子的大小，可谓是两个巴掌就能盖住，带来的罐子把桌子铺的满满当当，也就十来个。
夏满算了算，就算把这些罐子装满，怕是也用不到两瓮肉酱。
真不愧是大户人家！
“我带了十五个罐子来，你看看都给装上。”斐玉拿起一个罐子，比划给夏满看，“装到这就行，别太满。”
这些肉酱是要呈到台面上给主人家吃的，讲究一个雅，虽然马家只是个镇上的富户，可这么多年的富贵生活，便是学个权贵人家的万分之一，做派也同一般人不一样。
夏满是不懂这些人的想法，可管他呢，自己能赚钱就好！
看着这些精巧的瓷罐，他也不敢把瓷罐拿到瓮边上去灌，便抬着瓮到桌边，拿勺子往里垫，严娟和毛萍冬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帮忙，也都生怕把罐子弄坏了。
等所有罐子装好，用了一瓮多肉酱，倒是比夏满预计的要多一些。
搬瓷罐去马车上的事情就不用夏满搭手，小伙计一趟趟运到马车上码好。
严娟松了口气，见天不早，留斐玉下来吃饭，让毛萍冬快去生火。
斐玉按住毛萍冬的动作，笑着说：“我倒是想吃您家的饭菜，可我家小姐还等着这些肉酱，若是回去晚了怕是不好交差，下回再要来，我一定在您这吃顿饭再走！”
严娟便不再劝，想到夏满说斐玉爱吃肉酱，便和毛萍冬一起去装一罐肉酱来给斐玉带上——当然用他们农家人的陶罐。
斐玉没有拒绝，等二人走后，把夏满拉到灶屋，解开荷包，数出一张银票并一个二十两的银锭子给夏满，让他收好。
“上回听你说你已经当家了，我还当你是怕我担心哄我的，如今看来你婆婆确实不错，这钱你收好。”
夏满接过银票，没有收那个银锭子，道：“我如今已经成家，小玉你却还不知道日后如何，若不是你我可收不到这么多钱，这二十两你拿着，多存些私房。”
斐玉身上的钱不少，她虽然不知自己这辈子能不能离开马家，可手上的钱多一些总是没错，见夏满一脸认真地对她说这些，眼底是藏不住的担忧，心里更暖，再一次感叹自己这个弟弟认得没错。
“行，那我就沾沾你的喜气。”斐玉犹豫一下，说：“阿满，这次大师傅买这么多酱也有点想把方子捏在手里的意思，若是他破解了你的方子，日后你就不能再供货了。”
这也正常，一罐八两的肉酱放在谁眼里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若是大师傅能把方子握在手里，一番操作转卖给马家，那就发了，这样的诱惑没有人能守住。
夏满一怔，沉思片刻，缓缓道：“这肉酱是我这么多年琢磨出来的，今年还是第一次做，若是他真能破解，那我也认了，卖肉酱的这些钱已经足够让我在镇上开个铺子了。”
斐玉笑了，松口气说：“你能这么想是最好，放心吧，若是他破解不开，我便想法子让他买下你的方子。”她心里闪过好几个法子，都能帮夏满再赚一笔，具体如何操作便不用告知他了。
“斐玉姐，装好了。”
“好，就来。”斐玉扬声回应，“阿满，我先走啦，等你在镇上开了铺子，我肯定去捧场。”
斐玉拿了一大罐肉酱离开，大方地答应分一点给伙计尝尝，后者赶紧笑呵呵地谢过，稳稳赶着马车离开毛家村。
“那是来找毛家夫郎的。”
村口，望着车轮滚滚而去后留下的灰尘，众人七嘴八舌谈论起来，听到人是来找夏满的，他们已经见怪不怪，只是好奇。
“你们说，这毛家夫郎到底在镇上做了什么？怎的一会儿牛车一会儿马车的？”
“今天李老板，明天牛老板，莫不是......”说话的男人声音消失，只用眼神传递出自己想表达的猜测，吊梢眼里满是恶意的猜疑。
在场的人有些不相信，可有些却深信不疑，甚至私下里悄摸摸传播开。
这些私下里的揣测还没有进入夏满一家人的耳朵，如今毛家正沉浸在终于攒够开铺子钱的喜悦里，正商量着该如何规划这笔意外赚到的巨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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