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浦泉镇三部六坊考教定于同一天进行,所有工坊均设置考教场,木匠坊停业一天,特留出一块地用于木匠考教。
在所有工坊中,木匠坊和绣坊的人数是最多的,但由于许多人家不允许女子挂牌做绣活买卖,许多绣娘只能在家中绣好放在铺子里寄卖,不能自己接活。
做木匠的大多是男子,没有这么多条条框框,木头山里到处都是,门槛低,因此木匠坊的考教人数尤其多,时间也很长。
木匠考教有三个环节,其一为木工工具辨别,书吏会在几十种做木工的工具里随意挑选出五种让参与考教的人员一一辨别,详述其用途。这一关可以说将那些没进木匠坊做工的私人木匠给拦在了门外,许多自学木工活计的都不知道世上有那么多种木工工具,便是侥幸晓得用途,也难以喊出名字。
当初毛平秋下定决心学习木工后便计划着有一天能自己接活,在详细了解木匠考教内容后硬是从几百文的家当里抽了一半出来,提了两壶酒去找冯山,请他将自己送进木匠坊学本事。
好在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毛平秋今日的考教抽中的五个工具分别是锯、挫、刨、凿、锛。
“锯者,用于开解木料,截断横木,拆分竖纹,用途深且广。”
“挫者,用于打磨修整木料中的细微之处,使其表面光滑润泽。”
考教场内,毛平秋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侃侃而谈,将几种工具一一分析一遍,且将展示出来的工具种类也进行了介绍,洪亮的声音响彻考教场,眼神坚毅从工具上扫过。
书吏点点头,拿笔在木牌上圈圈画画。
第二个环节就是根据第一轮抽中的工具,现场做出一个小玩意儿,限时一炷香,成绩判别由木工的完成度和所用时间共同决定。这个环节一方面是为了看出参与考教的人员对工具的掌握情况,另一方面就是为了看此人木工活计做得如何,能给予什么等级的判定。
可以说,第二环节对木匠的考教定级至关重要。
一般人都会选择做一个有把握的小玩意儿,或是一个凳子或是一个桌子,很少有人会选择复杂的东西,虽然知道做出的东西越精巧特别越能判为高等级木匠,可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稳扎稳打,做一个保底的小玩意儿。
毛平秋见自己抽中的五个工具,又看了看不远处堆放的一大堆木料,略微思索一番,决定做一个好玩的小玩具——木马。
木马工序简单,几个部件做出来后进行榫卯组合就能十分结实,为了增强木马的有趣性,毛平秋在制作过程中加入了一些自己的小巧思,例如将木马的四条腿做成可活动的,随着上面人一摇一晃,木马四条腿一前一后的活动,连带着整个木马前进。
这样的技术是毛平秋在日复一日的活计中自己总结出来的方法,其间有过许多种困难,木头之间不够油润,行动并不十分便捷......
就说今天做出来的木马,也只能困难地走上两步,后就因为木头过于粗糙不再灵动。可这份工艺整个蒲泉镇都未曾出现过,当下见到木马仅靠人力微微驱动便能往前挪动两步,考教人员纷纷站起身,皆围绕木马指指点点地探讨起来。
“秦书吏您可曾见过此种工艺?”
秦书吏眉头微皱,面容严肃,眼神里却隐隐含着兴奋,沉稳道:“我从未见过。”他转过头看着毛平秋,问:“这位后生,你这法子是哪里学来的?”
“回大人话,这是小子日夜练习,自个儿琢磨出来的——”怕旁人以为自己夸大,毛平秋又补了一句:“也许外头也有人琢磨出来。”
考教和木坊管事头凑近嘀咕了半天,将木马看了又看,都上手摸了摸,许久后才惊觉这是在考教场,几人轻咳一声,考教向管事递了个眼神,二人十分有默契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毛家村毛平秋,过。”
木匠坊管事大声宣布结果,这意味着毛平秋顺利通过考教,获得了木匠身份。
考教拿起笔,在木牌上写下几个字,遂用欣慰的眼神看着毛平秋,说话语气竟有些迫不及待,催促道:“毛平秋,你做了甚东西?快些呈上来罢!”
第三环节就是由参与考教的学徒自行准备好一个代表自己目前最高水平的木具由考教评判,这关乎到木匠是否有独自挂牌接活的资格。当然,来到这一步的学徒都是提前有所准备,也不乏舞弊者,因此这一环节很难成为顾客挑选木匠接活的凭证,人们更加看中的是木符记上的木匠等次评定。
但毛平秋第二环节实操展现出的实力实在亮眼,考教心里也生出十分的期待。
毛平秋来到一旁放置众学徒木具的杂物间,找到自己做的对门双开雕鸾镜台,招呼一个兄弟帮自己搬出去,放在考教场中央。
在场所有人都震惊地站起身,看着那台阳光下流光溢彩金纹晃动的镜台,皆失声不语。
楠木本就难得,毛平秋切开时才发现其中竟还有金丝纹,比之一般楠木又上了一个等次。左思右想后,他打算利用这些金丝的纹路制作出一个不管从什么角度瞧着都格外灵动的镜台。为了达成自己想要的效果,他在不同的阳光下反复尝试,确定哪一面哪一处该雕刻什么样的纹路。
青鸾的尾羽,麒麟的双眼,玄武的背翎,白泽的四蹄......
每一个雕刻出来的形象都能在阳光下呈现不一样的一面,其最为精致的部位皆蕴含一丝金光纹路,更给这些神物添上几许神秘又高贵的气质。
除了上好的雕工,毛平秋在整个镜台的结构上也颇费巧思。
打眼一看,镜台下方是个平平无奇的双开门柜子,柜台面上只刻了一些纹路,两边架着撑起镜面的精巧木架,整个木架呈现双桥拱月的模样——除木料和花纹外,同市面上大多数镜台别无二致。
当然,光是这个外表就足够让在场人震惊。接下来毛平秋的介绍更是让人惊得合不拢嘴。
“考教请看,此处按下去会升起一个暗盒。”毛平秋按了一下台面上一处纹样。
随着他手往下轻轻一压,台面的左上角缓缓升起一个木盒,方才以为是无意义的刻画竟然是暗盒的纹路!
不止于此,只见毛平秋一番操作,整个镜台处处都有惊喜,不说下方能伸缩出来的滚轮,就连木架上都有机关能放置东西,整个镜台可利用的空间被发挥到极致,堪称万用合一的精妙器物。
这是一场毛平秋个人的盛宴,在他手中,所有小机关都游刃有余地听从指挥,他像是一个至高无上的墨家大师,随意挥动间便能赋予一块木头生气。
赏心悦目的展示结束,考教放声大笑,连连夸赞毛平秋:“好啊!毛平秋,你是个好后生,我看,你迟早要成咱们蒲泉镇木匠头头!”
木匠坊管事也不生气,能遇见这么一个人才他也很高兴,尤其这个人才还是自己木坊学出来的,日后说出去,其他木坊只有羡慕的份儿!
不出意外的,毛平秋的符记上被画上“特级”的字号,上书:“准许私人挂牌。”
毛平秋听着管事念出的“特级”二字,整个人都愣在原地,在场其余学徒也发出惊呼。
蒲泉镇拥有特级木符记的木匠皆是大师级木匠,一出手就是几十两银子的活计,最重要的是,这些木匠无一不经历了几十年的淬炼,从三等木匠慢慢成长起来。
毛平秋这个特级木符记意味着他在年仅二十啷当岁的时候,就有了能与六七十岁大师们相媲美的木工能力——甚至比他们更为优秀。
见证了如此难得的一幕,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难言的震撼。
就这样,蒲泉镇有记录以来最年轻的木匠诞生了,在这样一个看起来一如往常的灿烂春光中,二十岁出头的毛平秋成为了蒲泉镇第六位大师级木匠。
怀揣着激动的心情,毛平秋作揖拜别考教与管事,拖上自己的镜台和木马便要离开。
“毛平秋,你等等!”考教赶紧叫住他,示意他留下来有事相商。
一直等到全部考教结束,毛平秋才知道考教要说的是什么。
“送给知府小姐的贺礼?”毛平秋皱眉,心里已经在想着怎么拒绝了,若是这镜台是自己一手做的倒还好说,问题这么珍贵的木料是夏立安提供的,自己已经同满满说好要将之还给夏家,怎好再出尔反尔?
“咱们县令已经愁了许久,你这礼可真是瞌睡来了送上枕头啊。”考教见毛平秋不太乐意的模样,话说的更明白了些:“若是能借此同县太爷搭上话,你们日后在镇上想做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毛平秋沉思一瞬,道:“多谢考教关心,只是这镜台我先前就同夫郎说过要送给他娘家弟弟做嫁妆,如今万万不好一个人做决定。”
“那你早些回去同你夫郎商量好,这个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考教心里并不觉得他会拒绝,说难听些,一个农户人家的女儿,用这么金贵的物什,能担得起这份福气么?
夏满三人在家里等着毛平秋归来,眼见天色越来越暗,院门口却连人影都没有,几人心中登时有些忐忑不安,怀着七上八下的猜想,几人草草做了一顿晚饭,站在院子里等着。
毛平秋一到家就被院子里的家人围上来,看着几人忐忑期待的眼神,笑着说出自己的成绩:“我过了官府考教,终于能挂牌接活了。”
一句话像水滴进油锅,毛家院子沸腾开。
“我就知道哥哥行!”
“大秋的手艺可是连冯大哥都夸好,定然没问题!”
“平秋辛苦了,快来洗手吃饭罢!”
饭桌上,得知相公/儿子/哥哥获得特级评定的三人皆高兴得不得了,一个个追问考教的细节,听到问询环节感到紧张,听到现场做工手心发汗,听到做出来的东西被考教夸赞觉得自豪......
今日毛家的灯息得很晚,四人一直聊到灯油即将燃尽才堪堪止住话头,若不是想着明日还要早起,几人怕是还要聊下去。熄灯后各自洗漱回房间休憩,毛平秋也同夏满说了今日考教那一番话。
夏满可不纠结,他直接说:“既然能有这个在县太爷跟前表现的机会,定然不能错过,夏书眉成亲还早,咱们可以再做一个送给她。”顿了顿,夏满又说:“平秋,我并不是一个忘事的人,可这机会实在难得,为了日后着想,这是最好的法子。”
“若是你实在心中芥蒂,咱们多补一些钱给她添妆,如何?”
毛平秋将夏满搂进怀中,他自然不会怪夏满出尔反尔,自家夫郎所想所为皆是为了自己这个小家着想,他又何来资格苛责这样一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夫郎呢?
红被一翻,夏满那些将要脱口而出的解释都被毛平秋吞进肚子里,这个男人身体力行地向夫郎表露爱意与理解,用力将夫郎融化在自己怀中。
此时他们根本没想过镜台送给县令后能得到怎样丰厚的回报,甚至连价钱都不敢开,只想着赠予县太爷,不成想,此份厚礼回馈给他们的比他们付出的要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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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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