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平秋打探来的消息比毛大家早,当天晚上,他就同夏满说起今日的发现。
“赵老板岳丈村里,有户人家为了娶儿媳装面子,硬要换瓦,不知从哪弄来的瓦片。”今日去买肉,毛平秋有意无意提到家中多余一些瓦片,让赵老板帮着找找有没有人需要,自家贱价卖出去回些本。
要不说无巧不成书?赵屠户岳丈村里正好有一户在翻修屋子等着娶媳,前些日子才从别人那买了些瓦片,手上还不够,放出话来还要弄一些。
“后坡村你晓得不?”赵屠户岳丈家是真真的山沟沟,翻过两座山头才能到,“我赶明儿碰上人托人去问个话。”
毛平秋拒了,表示不好意思麻烦他,自己亲自跑一趟去问问。
“我明日就去后坡村看看。”事情急,有经验的农人说下雨就是这几天的事儿,若是等几场雨一下,就什么线索都找不到了。
夏满不知道后坡村是个什么地方,一听距离这么远,有些担心,问:“要不找个人陪着吧?”
“成,我一会儿去喊黄朗跟着。”理由也好说,借他们家牛车去山里头收木料。
话说到这,趁着天还没黑,毛平秋起身出门去黄家,抄的近路,从村子外围走。此时天色将晚,昏沉的颜色扰人视线,晚风凉气重,吹到身上有些冷。
“救命啊~~”
“救命啊~~”
忽然,细细小小的哭嚎声传入耳朵,上气不接下气的闷声若隐若现,毛平秋耳朵一动,要不是经常进山练就一身大胆,此时只怕要吓得屁滚尿流。他停下脚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侧耳,又传来两声呼救,确定是有人在求救,抬脚就往那处去。
没几步路就看见于胡半瞎眼的老母靠在门柱子上小声呼喊,一双浑浊的眼睛充斥害怕,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虽然她什么也看不清。
“婶子,出了何事?”
于母眼睛看不见,听到声音也不知是谁,目露大喜,招呼:“好后生,我家儿夫郎昏过去了,劳烦你请村长来瞧瞧。”
“于胡呢?”
于母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嗫嚅着嘴唇,没有说话。
毛平秋不再问,他方才听夏满说道于胡带回来个哥儿,没想到现在就碰上了。等进去看了那哥儿模样,毛平秋心里暗骂,眉头死死皱着。
他过过苦日子,也见过不受宠的孩子是什么样,就拿小癞子来说,整日吃不饱穿不暖,可也没像眼前这个哥儿一般,浑身被糟蹋得没有一丝好皮肉。
于胡不在屋里,也不知道去了哪处鬼混,他不好直接抱哥儿,转身同于母招呼一声,径直去了毛望山家。
路过自家,夏满听闻消息非要跟着一道来。
此时天色已经黑透,毛望山夫妻和毛平秋夫夫四人举着火把赶往于家。
哥儿的凄惨模样看得人心里酸楚,整个人瘦成骨架不说,身上穿得破布条子被撕扯得破破烂烂,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青紫印痕,一张巴掌大的脸上伤痕遍布,嘴角还挂着血迹。最让人心痛的是,这个哥儿身量矮小,看起来还没有毛萍冬岁数大,夏满估测也就十岁模样,竟被畜生打成这般。
秦芳暴脾气一下就上来了,当年毛富夫妻欺负小癞子她就看不过眼,如今见着好生生的人被打成这幅模样,难听话从嘴里秃噜个痛快:“个杀千刀的于赖子!畜生一般!把人家哥儿糟蹋成啥样?赶明儿就被牛车撞死了去!被侠客打死了去!掉进河里淹死了去!”
“省的祸害人!”
于母听了唉唉地叫起来,可又不敢说什么,只得焦急地站在一边不断踏步,手上拄着的木棍不停敲击地面。
“毛望山,你去把牛车牵好,这娃娃得去医馆。”秦芳骂完人也不耽误事,立刻就吩咐毛望山去牵牛车。
夏满看得实在难受。
他想起了方家阿姊,上次见面时被人追打的瘦弱妇人如在眼前,和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渐渐重合。怔愣间,秦芳已经从箱子里找出还算干净的衣裳,招呼夏满帮忙给哥儿换衣。
“满哥儿,来,帮婶子搭把手。”
二人动作轻柔扶起哥儿,把破布条扯掉,换上干净衣裳,让人平躺在床上。一番折腾下,哥儿依旧昏迷不醒,只在身体被触碰时打个颤。
毛望山来得快,秦芳将人送上牛车去镇上医馆,让毛平秋二人回家。夏满不愿意,执意要跟着一起去,同毛平秋一道坐在后面看着哥儿。
“哎,你们把我儿夫郎带去哪?”于母这下有反应了,步履蹒跚走过来想拦住他们,“不能把人带走,要等我儿回来!”
于胡晚上喝多了,又被家里人败了兴,将哥儿一顿毒打便提起酒壶出去找人玩乐,临行前还不忘叮嘱老娘看好哥儿,仔细他跑了。他也不想想,人都被打成这样,能跑去哪里?
秦芳才不惯这糊涂老太太,若不是他们溺爱,能让于胡长成这幅德行么?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别听她废话,咱们走!”
牛车驶离于家,徒留于母在院中哀哀切切。
毛望山坐在前面赶车,秦芳拄着火把,毛平秋看夏满神情不好,路上握着他的手,揽住肩膀将人拥在怀里。
夜里越来越冷,夏满打了个哆嗦,往毛平秋怀里依偎得更深。
夜路难走,赶到镇上用了快两个时辰,寻到医馆,毛平秋上前扣门,清脆的声音在夜间乍响,惊扰起一方住户。没多会儿,医馆里头人应着声儿,快步走来开门,身上披着长衣,是医馆值夜班的小伙计。
“小哥,我们这有个哥儿昏迷不醒,劳熊大夫给瞧瞧。”
伙计抬高灯笼,借着昏黄光亮看清毛平秋的脸,亲热道:“是大秋哥啊,稍等,我去喊师傅。”
夏满疑惑歪头,毛平秋解释:“当年爹经常在这看病抓药,一来二去就熟了。”那时候伙计和他年岁差不多大,二人熟起来很快。
熊大夫年岁大,没有蓄须,慈眉善目,被打扰了也不生气,出来将哥儿粗浅查看一番,脸上带着肃穆的神色,意味不明地看他们一眼,问:“这是谁动的手?好狠毒的心思。”
几人被误会了也不生气,秦芳解释一通,又骂了于胡几句。
熊大夫了然,让他们把哥儿抬进医馆,把脉诊疗后,道:“外伤还好说,敷些膏药慢慢就能好,可这孩子内伤也极为严重,需得住医馆治疗。用药也得重,一日需得五服药入口,一罐药敷体,保底养上十日。”
话说的明白,要救这个哥儿少不了花钱,甚至还是一大笔钱。熊大夫看着他们几人,知晓他们都是善心人,可这么大一笔银子,不是谁都能拿出来的。
“大夫您只管治,这钱我们付。”夏满率先开口,他转向秦芳,道:“婶子,这钱我先垫着,等日后向于胡讨回来。”
秦芳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沉默点头。他们心里都清楚,这笔钱要不回来。
毛平秋握着夫郎冰冷的手,坚定地表态:“熊大夫,劳您先治着,今日我们来得急没带多少钱,明日我把钱剩下的钱送过来。”他递过去一串钱,将将百文,煎幅药都不够。
熊大夫认识毛平秋,知晓他如今本事大,家中钱款充裕,也不怕人逃单,同意先治疗再付钱,随即指挥伙计把哥儿送到后头伤患房里。
这么一折腾,时间已经到子时,四人没有多留,驾着牛车回村。
“平秋,谢谢你。”夏满枕着毛平秋的颈窝,小声呢喃。毛平秋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顶。
第二天,天空聚起团团云彩,毛平秋看一眼天,快要下雨了。
夫夫二人商量一番,哥儿的事重要,瓦片的事也不能放下,决定兵分两路,夏满带着毛萍冬去镇上照料哥儿,毛平秋架牛车去后坡村。
夏满二人到镇上医馆已经辰时,哥儿还未醒,身上敷着厚厚的药膏,深绿色的药膏覆盖住那些狰狞的青紫痕迹。
哥儿已经被清理得干净许多,毛萍冬倒是没有被吓到,但瞧见哥儿瘦骨嶙峋的身体,格外肿胀的脑袋,还是免不了难过愤怒。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啊!”他记得于胡,以前在他跟前转悠过,被大哥毒打一顿后就没再见到,他只当那是个混混,没成想还这么王八蛋,“能把好好一个哥儿打成这样,真是太坏了!”
来送药的伙计听了,说:“师傅说,这哥儿身上的伤不是一天两天,怕是一直在挨打。”旧伤没好又添新伤,两厢叠加更是拖累的哥儿身体负债累累。
夏满心一紧,不敢想这哥儿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他一个哑巴不会说话,糟了虐待连哭诉都做不到,只能被动承受,黑的白的从旁人嘴里说出去都不是他本意,一天天的,他只能在打骂中无望绝望,连奋起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有。
两个哥儿都陷入沉默,物伤其类,毛萍冬已然红了眼眶。
伙计唤了几声,哥儿眼皮颤动,缓缓睁开,强烈的光刺得他眼睛无神——也许并非阳光所致。
“哥儿,起来喝药了,喝药好得快。”
哥儿转动眼珠,木然望着三个陌生人,没有动作。
毛萍冬害怕,他想起了小时候大哥给他做的木偶,呆愣的眼睛就像这人,没有丝毫生气。
后坡村,陌生汉子来打听谁家翻新房顶,村里人热情指路,将人带到村尾成贵家,成贵正站在院子里骂骂咧咧。
“小牲口,说了给老子带剩下的瓦老子才让人把人带走,这都多少天了还没来?敢糊弄老子,老子非扒了他的皮不可!”高颧骨长下巴的小眼睛男人一边说一边指手画脚,唾沫横飞。
毛平秋仔细观察,男人粗糙手掌上靛青色的印痕格外显眼。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