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贵其人，尖嘴猴腮小肚鸡肠，生了五个孩子，老大老二老三都是女儿，老四老五双胎，一个儿子一个哥儿。
因出生时儿子身体瘦弱些，哥儿白白胖胖，便有人说是哥儿在肚子里抢了胞兄的奶水，气得成贵当场就要把哥儿溺死。
村人好说歹说将人救下，可因着出生时这一遭冤判，老五没有奶水喝不说，长到如今十好几岁都没有吃饱过，整日挨打骂，瘦的像颗豆芽菜，头大身子小，谁见了都要说一声可怜。
更让人怜惜的是，哥儿年见长，从来不开口说话。草医来行医时一瞧，断言这哥儿是哑巴，开不了口、发不出声，人们总算明白为甚孩子被打的那么惨都不嚎啕大哭。
成贵家不觉得可怜，他只觉得这哑巴是个丧门星，养大了恐怕连彩礼都收不回来，态度愈发恶劣，吃的全是稀的，菜汤或米汤，干的轮不上他。
村里人都惊奇这孩子命大，还能长这么大。有时看不过眼说两句，可成贵便怼“你可怜你把人带回去养”，堵得人哑口无言，山里头日子不好过，谁家也没那个余钱再养一个孩子。
末了还要遭成贵白眼，被骂假慈悲。渐渐地，就没人再去管这个哥儿。
听完成家阴私，毛平秋便心有所感，这人口中哑巴哥儿，和于胡家中那位十分相似。等到了成家见成贵手上晕染开的靛青颜色，更是确定心中猜想。
那哑巴哥儿只怕就是成家老五，被于胡几片瓦拐了去。
生人来自己家，成贵也不客气，斜眼上下打量一番，毛平秋身高力壮，他撇撇嘴没说甚难听话，吊着嗓子问：“老三，你带人来老子这干啥？”
“成邋头，这后生家里有多余的瓦片要卖，你不是在收瓦么？”
成贵眼睛发亮，热切上前走一步，站到毛平秋跟前，问：“小子，你家要卖瓦？”
“是啊，听说你到处在踅摸卖瓦的？”毛平秋反问，“怎么不去砖坊？”
成贵大笑，讽刺道：“我说小子，砖坊里边瓦多贵你知道吗？我这从别人那收瓦可便宜了一小半！”说完忽然想起什么，眼神警惕，声音尖细：“你不是想按砖坊价格卖给我吧？老子可不是冤大头！”
毛平秋眼珠囫囵转一圈，指着破烂院子里的瓦堆，说：“我家瓦跟这差不多，十成新，你收多少钱？”
“嗨哟，那可巧！”成贵又大笑起来，“这瓦可一分钱没花！”
“人家白送给你？”
“你说的不错，还真是白送我。”成贵得意洋洋，“我哥婿送来的，一分钱没花！”
一旁的老三先惊了，大声插话：“你哪来的哥婿？啥时候办的酒？”
“办啥酒办酒，一个哥儿出嫁还要办酒？”成贵睨他一眼，语气不屑，“彩礼到了就行，我还得赔上酒钱？”
“想得美！”
“你哥婿是哪个村的？”
“问这么多干啥？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来卖瓦的？”成贵不耐烦，“别是来消遣老子的吧？”
“我是山那头毛家村人，名毛平秋。”毛平秋也不再迂回，直接亮明身份。
成贵没有反应，大咧咧道：“管你是哪的人，你就说有没有瓦？”
“瓦多得是，你要多少有多少。”毛平秋声音冷峻，“你出多少钱买？”
成贵贼眼滴溜溜转，十分狡猾：“你得说你多少钱买来的我才好开价。再说了，这送上门和自己去拉价格肯定又不一样。”
毛平秋沉吟片刻，说了个数字，显然超过成贵预期，张口就骂：“小子，你消遣老子呢？谁家瓦能卖上十五文？你自个儿挨宰还想让我当冤大头，我呸！”他那一堆瓦可一分钱没花呢！
“买卖嘛，你情我愿的事儿，你说个价我考虑考虑。”
成贵立刻狮子大开口：“三文钱。”
毛平秋掉头就走。
“哎，哎，你这后生脾气咋恁犟！”成贵赶紧上前拦人，“你也说了，买卖嘛，都可以谈！”
毛平秋驻足，斜眼看他。
成贵一咬牙，又说：“五文钱，行了吧？不过你得给我送上门来！”脚一跺，一幅被占了天大便宜的模样。
毛平秋无言，压根没再搭理他，任凭他在背后叫喊也没停下。
镇上医馆，毛萍冬坐在床边扶着哥儿，夏满小心地给他喂药，二人面色愁苦。无他，这哥儿心存死志，喂进嘴的药压根没有往肚里咽！
毛萍冬拿着帕子擦他嘴角，一张帕子都要被流出来的药水浸湿。他也不嫌弃，柔声劝说：“弟弟，喝点药吧，喝药才能好得快。”
虽不知道哥儿多大岁数，可毛萍冬看他模样，觉得比自己小。
夏满也跟着劝：“哥儿莫怕，等养好伤，谁打得你我带着你去打回来！也别怕那于胡，我让我夫君再把他打一顿，保证他不敢再欺负你。”
哥儿有了反应，瞳孔颤了颤。
二人一喜，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等他好了如何如何，可哥儿又没了动静。
门帘掀开，伙计走进来，见碗里药还有许多，皱眉道：“你这哥儿，打你的人你不去反抗，尽欺负帮你的人！”
“小哥！”夏满急了，立刻使眼色给伙计，示意他别再说话。
伙计可不管那么多，在医馆里做事，生老病死什么没见过？寻死觅活的人不少，也不见得个个有理，伙计知晓哥儿心里苦，可也看不惯这人把气撒在别人身上。
“我可没说错，若你还有心，赶紧好起来报答夏夫郎才是正道，为了给你治病，他花了可有五两银子呢！”
夏满心里着急，生怕伙计的话刺激到哥儿，使他愈发丧了生志，想要开口安慰，却见哥儿木着脸泪流满面。
流泪也是寂静无声。
夏满蹙眉，眼神带着哀切，将药碗放到一旁，轻柔地握住哥儿的手，安慰：“我知你心里苦，可人活着才有盼头，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手中触感粗糙，骨节分明，堪堪挂着一层皮肉。
“我们把药喝了，好吗？”
哥儿还是没有反应，夏满端起碗，喂了一口药。喝进去了，只是速度很慢，哥儿喉咙轻动，艰难的把药送到肚子里。
这就够了。夏满不强求，一勺一勺，慢慢地喂，喝完药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哥儿又陷入沉睡，对他来说，仅仅是喝药就足以让他筋疲力尽。
出去还药碗时伙计正在煎药，见夏满端着空碗出来很高兴，问：“都喝完了？”
夏满笑着点头，感谢：“多亏小哥那两句话。”
“这样的苦命人我见过太多太多，有些真一心求死的，便是怎么说都拉不回来。”小哥摆摆手，“昨日给他上药，纵然昏迷他还很配合，可见不是心存死志，只是活得太难，醒来想到那样的苦心里受不住。”
夏满深以为然。人这一辈子就活一个又一个的坎儿，跨过去了就好了，跨不过去那就什么都没了。
坎儿太高，也需得人搀着才能过。
毛平秋来镇上接人时时间已经到酉时，期间哥儿一次没有醒过。辞别时夏满嘱托伙计多上心，自己过两日还来看他。
伙计心善，自然无有不应。
回去的路上说起哥儿现在的状态，夏满面露忧愁，叹道：“若是再和于胡一道过日子......”话没说完，几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怕是命不久矣。
毛萍冬很生气，愤愤道：“为什么还要和他过日子？依我看，干脆和离算了！”
夏满也这么觉得，可观哥儿模样，怕是娘家也不会管他，若是和离了，连个住处都没有，一个哑巴哥儿要怎么活下去？
“谈不上和离，他们二人都未婚配，连夫郎都算不上。”
毛平秋详细说出自己今日打听来的消息，听得夏满又气又喜，一下子抓住了最关键的问题：“你的意思是，于胡偷咱们的瓦，换了个哥儿回来？”
毛平秋点点头。
夫夫二人对视一眼，立刻就明白对方的意思。让于胡赔钱是决计不可能，他们可以以此为由将哥儿要来，脱离于胡和父母的控制。
这么一来新的问题又摆在眼前。
“那哥儿家庭那般磋磨人，便是把人换回来，也万万不可送回家去。”夏满说的直接，“他一个小哥儿，才十二岁，如何自己一个人生活？”
三人沉默，半晌，毛萍冬弱弱道：“哥夫，我的房间大，可以让弟弟和我住一间。”
闻言，夏满没有直接答应，只道：“回去再说吧。”
当晚，毛平秋家的烛火亮了半宿。
一番探查之下答案已经很明了，于胡偷了毛家百来块砖，市价一两银。
毛家村祠堂里，当着毛望山和毛光两家的面，毛平秋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告诉村长，解了苏巧凤身上的大罪。
毛光一家子激动不已，苏巧凤更是喜极而泣，高兴喊叫：“我就说我是冤枉的！快放了我！”
没人理她。
村长眉目一转，冷声斥问：“光凭你一张嘴可做不得数。”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些相信这话，可于胡是他外戚侄儿，不到万不得已，他决不愿轻易定他的罪。
“这还不简单？把于胡擒来一问便知！”毛光一家人最是激动，立刻就冲出去捉于胡，村长拦都没拦住。
片刻，几人悻悻而归，于胡不在家。
村长鼻息松出口气，眼皮一翻，指着苏巧凤，说：“既然于胡还没回来，我们先来说说苏巧凤偷窃毛家瓦片损毁泄愤一事。”
苏巧凤一愣，方才还欣喜的脸一下子僵住。
“于胡偷没偷瓦片暂且不知，苏巧凤偷窃的证据是实打实。”村长看着毛光，“毛大，今日乃是最后期限，你可想好如何选择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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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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