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室的百叶窗总被拉到恰到好处的位置，午后三点的阳光斜斜地挤进来，在地板上织出纵横交错的光影，像谁把揉碎的金箔小心翼翼地撒在旧木地板的纹路里。
松节油清冽的气息混着钛白颜料的甜香，漫在空气中比教室后排的粉笔灰好闻得多。
苏晚喜欢午休时躲在这里，画板上的颜料还泛着湿润的光泽，笔尖划过画布的沙沙声，像一层透明的膜，把走廊里的喧闹都挡在门外。
他正给画里的向日葵添阴影，笔尖蘸着赭石，一点点往橘色里调和。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画布上，把那片向日葵照得像真的在发光，只是阴影处总显得单薄。
苏晚皱着眉，手腕轻轻转动，让两种颜色在画布上慢慢晕开。
忽然感觉背后有目光，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背上，不重，却让人没法忽略。
回头时，林野正站在门口，校服领口沾着点草屑，额角还有细密的汗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滑，像是刚在操场打完球。
他手里捏着个全麦面包，包装袋被手指捏出几道褶子。
看见苏晚看过来，林野愣了一下，随即举起面包挥了挥，露出两颗小虎牙，没进来，转身就往走廊那头走。
很快传来他和同学打招呼的声音，混着篮球拍打地面的砰砰声，像一串珠子滚远了。
苏晚转回头，看着画布上的向日葵，不知怎么，刚才总觉得别扭的阴影，好像突然顺眼了些。
他抬手碰了碰画布边缘，那里还留着上周不小心蹭到的钴蓝，像片小小的天空。
后来林野总这样。
有时是午休刚结束，他抱着篮球站在门口，校服外套搭在肩上，看苏晚给画里的云朵加白色；有时是下午第二节课间，手里拿着本数学练习册，靠在门框上，看苏晚用圆规在画板上画透视。
每次苏晚一回头，他就立刻摆摆手，脚步轻快地离开，像怕惊扰了什么。
有次苏晚画得太入神，傍晚的霞光透过百叶窗，把画室染成了暖融融的橘色。
他正给画里的教学楼添最后一笔，忽然发现脚边多了个东西。
低头一看，是瓶矿泉水，瓶盖已经拧开了，瓶口还沾着点水珠，顺着瓶身往下滑，在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一滩。
瓶身上的标签被手指摸得有点皱，像是刚从食堂冰柜里拿出来的。
苏晚拿起水瓶喝了一口，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带着点淡淡的甜。
他回头看向门口，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夕阳把门框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那天下午的阳光特别好，苏晚正调油画颜料，想把画里的夕阳调得再暖一点。
试了好几次，调出的橘色总显得发飘，像没根的云，在画布上站不稳。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指尖沾着的赭石蹭在额角，自己却没察觉。
调色盘里已经堆了好几块调好的颜料，红的黄的搅在一起，像团混乱的晚霞。
背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猫爪踩在地毯上，几乎听不见。
苏晚以为是穿堂风，没回头，继续往颜料里加钛白。
直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低低的，带着点刚运动完的微哑：“这里的阴影可以再深点，用赭石混点钴蓝试试。”
苏晚手一抖，画笔差点从指间滑下去，颜料溅在白色的帆布鞋上，晕开一小片橘红，像朵小小的花。
林野伸手扶住画架，指尖不经意擦过苏晚的手背，像羽毛扫过皮肤，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温度。
“别紧张，”他声音放得更轻了，像怕吹散了颜料，“我就看看，不吵你。”
林野没靠太近，只是站在苏晚身后半步的位置，看他往调色盘里加赭石。
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有几缕调皮的头发垂下来，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像只停在那里的蝴蝶，翅膀偶尔扇动一下。
苏晚按照他说的，往赭石里加了点钴蓝。
两种颜色在调色盘里相遇，橘色瞬间沉了下去，多了点沉稳的暖意。
他用画笔蘸了点，往画布上的夕阳边缘一抹，那片原本发飘的橘色，忽然像有了根，稳稳地落在画布上，真的像傍晚六点的夕阳，把天边都染得又暖又沉。
“你怎么懂这个？”苏晚忍不住问，笔尖在调色盘上画着圈，把那抹颜色晕得更匀些。
“我妈画廊里总有人这么调，”林野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像怕被窗外的风听见，“看久了就记住了。
不过没你调得好，你调的色像有光在里面跳。”
苏晚的耳尖有点发烫，他低头假装整理画笔，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林野正看着画布，嘴角微微扬着，校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那块有点旧的电子表，秒针正不紧不慢地走着。
画室里很静，只有窗外的风吹过梧桐叶的沙沙声，还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像在合着节拍跳舞。
第二天午休，苏晚推开美术室的门，一眼就看见画架旁多了袋面包和一盒牛奶。
面包是草莓味的，包装袋上用黑色马克笔写着“画室补给”，字迹歪歪扭扭，像刚学写字的小孩写的，末尾还画了个笑脸，嘴角翘得老高，差点跑出包装袋的边缘。
苏晚拿起面包时，发现下面压着张纸条，是从练习册上撕下来的纸角，上面用同样的笔迹写着：“别总忘了吃饭，画笔会饿瘦的，到时候画不出我的帅脸。”
末尾画了个吐舌头的表情，舌头画得像条小蛇。
他忍不住笑出声，指尖捏着那张薄薄的纸角，感觉上面还留着点温度。
撕开面包包装袋，甜丝丝的草莓味漫开来，混着画室里的松节油气息，意外地好闻。
苏晚咬了一大口，面包的甜味在舌尖散开时，忽然觉得，美术室的阳光好像比别处更暖一点。
抬手摸了摸额角，摸到点硬硬的东西，黏在皮肤上。
苏晚对着画板上那块用来调色的玻璃反光看了看——额角沾着块小小的赭石，像颗没擦掉的痣。
他想起昨天林野站在身后时，目光好像在他额角停了几秒，却什么也没说。
苏晚低头看着那张画着吐舌头表情的纸条，嘴角忍不住又扬了起来。
原来他看见了，却没说，像藏了个小小的秘密。
就像他自己，其实早就发现林野每次站在门口时，目光总落在他的画布上，而不是别处。
窗外的阳光又移动了些，把地板上的光影挪到了画架旁，像谁悄悄铺了条金毯子。苏晚拿起画笔，往调色盘里挤了点钛白，这次想给画里的向日葵加圈光晕。
他觉得，今天的颜料好像比平时更顺滑些，调出来的颜色，也确实像有光在里面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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