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把饭菜的热气搅得七零八落。
塑料桌椅被挪动时总发出尖锐的吱呀声，混着此起彼伏的筷子敲碗声、学生们的喧闹声，像支永远找不到节奏的交响曲。
苏晚刚把一碟清炒青菜推到面前，瓷盘与桌面碰撞的轻响还没消散，后排就飘来嘻嘻哈哈的笑。
“看，苏晚又吃素，是不是家里穷得连肉星子都见不着了？”
“听说他爸妈……”后面的话被故意压得很低，像蚊子嗡嗡的叫声，却精准地扎进苏晚耳朵里。
他握着筷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指腹因为用力而有些发麻。
上周三傍晚，他放学回家刚走到楼道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压抑的哭声。
推开门，看见妈妈坐在沙发上抹眼泪，爸爸蹲在地上，手里攥着皱巴巴的烟盒，烟灰掉了一地。
“追尾了，”爸爸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赔了三万二。”
那之后，餐桌上的肉就消失了。
每天早上妈妈往他书包里塞煮鸡蛋时，总要说一句“省着点吃，等你爸这趟活儿结了工资，咱就买肉”。
此刻餐盘里的青菜泛着油光，是食堂师傅特意多淋了半勺香油的，可苏晚嚼在嘴里，却觉得没什么味道。
一粒米饭沾在嘴角，他没察觉，只是低着头，用筷子机械地扒拉着碗里的饭。
突然，“咚”的一声闷响，一个餐盘重重地放在他对面，震得桌子都晃了晃，碗里的汤溅出几滴，落在桌面上。
林野把自己餐盘里的红烧肉夹了大半过来，油星子溅在苏晚的白米饭上，像撒了把亮晶晶的碎玛瑙。
“我妈说我最近胖了，”林野说着，用筷子拨了拨剩下的几块红烧肉，眉头皱得像个小山包，“再吃要罚我跑二十圈操场，你帮我分担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语气里带着点夸张的恳求，可苏晚知道，林野上周才在校运动会上拿了三千米长跑冠军，二十圈操场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没等苏晚开口，林野突然转头看向后排，刚才还在嘻嘻哈哈的那几个人立刻低下头。
林野的眼神懒懒散散的，嘴角却带着点刺，像没开刃的刀子：“吃你家大米了？嘴这么闲，不如去帮食堂阿姨刷碗，还能赚点零花钱。”
后排的笑声戛然而止，几个人头埋得更低了，筷子戳着碗底，发出闷闷的响，像怕被人听见似的。
苏晚把夹过来的红烧肉拨回去一半，又从自己盘子里夹了块卤豆腐放在林野碗里。
豆腐被酱油浸得红亮，边缘微微发焦，还冒着热气，是昨晚妈妈特意在砂锅里卤了两小时的。
“这个卤得入味，”苏晚的声音有点轻，却很清楚，“你试试，比肉好吃。”
林野挑了挑眉，夹起豆腐塞进嘴里，嚼得很香，腮帮子鼓鼓的，像只揣了坚果的小松鼠。
“确实比肉好吃，”他咽下嘴里的豆腐，眼睛亮闪闪的，“你家谁做的？改天我拜师学艺去。”
苏晚笑了笑，没说话，低头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嘴里。
肉炖得很烂，甜咸适中，是食堂的招牌菜，平时他舍不得买。
从那以后，林野的午餐总“打多了”。
周一中午，林野端着餐盘过来时，眉头皱得老高，把餐盘里的排骨往苏晚面前推了推。
排骨炖得油汪汪的，酱色浓稠，还冒着热气，骨头上的肉颤巍巍的，一看就炖得很入味。
“阿姨给盛太多了，”林野用筷子戳了戳排骨，一脸嫌弃的样子，“太腻了，你帮我消灭点，不然浪费粮食要遭天谴的。”
苏晚看着他，想起上周林野在食堂窗口跟师傅说“多来点排骨，要带脆骨的”时，眼睛亮得像有星星。
周二，林野手里拎着个油纸袋，一屁股坐在苏晚对面，从袋子里掏出个炸鸡腿，油乎乎的纸袋上印着隔壁街炸鸡店的logo。
“同学塞给我的，”林野捏着鸡腿晃了晃，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我对油炸食品过敏，吃了要起疹子的，你替我吃了呗，扔了怪可惜的。”
苏晚记得上周三放学，林野还拉着他说“那家炸鸡店的鸡腿刚出锅的最好吃，皮酥肉嫩”。
周三，林野的餐盘里多了个卤蛋，他剥了壳往苏晚碗里放：“买豆浆送的，我不爱吃蛋黄，你帮我解决下。”
苏晚摸了摸书包侧袋，那里装着妈妈早上煮的卤蛋，本来是想分给林野的。
每次林野都找个自然的理由，从不说“给你”，只说“帮个忙，不然浪费了”。
苏晚每次都会回赠点东西，有时是妈妈腌的萝卜条，切得细细的，撒了芝麻，脆生生的；有时是早上蒸的玉米，甜丝丝的，带着点清香；有时是外婆做的酱菜，装在小小的玻璃罐里，配粥最好吃。
两人的餐盘边缘，总堆着对方给的食物，像两座小小的桥，悄悄连起两个世界。
周五那天，苏晚的书包格外沉。早上妈妈把一个玻璃罐塞进他书包时，特意叮嘱：“梅干菜扣肉，热过了，你分点给林野，上次他不是说想吃吗？”
现在，他把玻璃罐打开，梅干菜的香气立刻飘了出来，带着点酱油的醇厚和肉的鲜香，飘了半张桌子。
周围有同学闻到香味，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苏晚用勺子舀了一大块扣肉放在林野碗里，肉皮亮晶晶的，肥瘦相间，下面还带着点梅干菜。
“这个不腻，”苏晚的声音里带着点骄傲，“你肯定爱吃。”
林野夹起扣肉塞进嘴里，嚼得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说：“你妈手艺也太好了，下次让她多做点，我付钱。”
“不用，”苏晚笑着说，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妈说，下次让你去家里吃，她给你做红烧肉。”
林野眼睛一亮，嘴里的肉还没咽下去，就忙不迭地点头：“好啊好啊，我一定去。”
苏晚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暖烘烘的，像被食堂里蒸腾的热气裹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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