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大祭司的府邸里仍旧是风平浪静。
唐令如蓦然睁开了眼，今夜回来已是亥时，但眼下这场“意外”弄得三界众生人心惶惶，想来周溪也无暇顾及她是否如往日一般及时“醒来”。
小月已站在一旁静待了许久，见她恢复清明忙捧了一盏灵茶奉上前去。这灵茶是周溪特意为她搜寻来的，可以温养经脉，助她稳固魂魄。
“小姐，方才你可有听到些什么？”小月见唐令如喝下一盏茶后，面色迅速好转了许多。每次她修行完毕之时，看起来都有些面容疲惫，想来耗费不少精力。
唐令如见她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惶恐，遂镇定地回答道：“听到了，恐怕这城中所有人都听到了。”
小月瞳孔颤了颤：“妖神……真的会复活吗？那千千万万的凡人怎么办？”她六神无主地来回走动，“不止凡人，恐怕……”她看了唐令如一眼，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唐令如却接着她的话说道：“恐怕连我们这样的修仙之体也无力与之抗衡……不止，连同整个仙界都无法独善其身。”
小月嘴唇颤抖着：“小姐……这一切都无法阻止吗？那化形神果已经出世了吗？难道不能提前毁了它？”
唐令如闻言莫名其妙地身子一震，刺骨的寒意攀上后颈，她不知不觉惊惶觳觫，看向小月的眼神不由得带着深深审视和惊惧。
小月被她看得心中大骇，她声音愈发颤抖：“小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
唐令如被她叫得回了神，她忙转开视线，疲倦地闭了闭眼，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
小月退下后，唐令如仍然木然地望着虚空，思绪飘回到了半个时辰前。
“你想说什么？你究竟……想做什么？”她问阮虞。
阮虞一脸讳莫至深，她习惯性地抬起手指勾了勾耳侧的一缕红发，目光穿过了她，似乎在望着无尽远方的什么东西。
“不想做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三界众生都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唐令如危险地眯了眯眼：“阮虞，我们不是你的玩物，纵是万劫不复，我也绝不会让任何人得到化形神果！”
阮虞红唇勾起，用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她，柔美的嗓音却仿佛淬了毒：“再跟你透露一个消息吧，你心系的天音神女现已囚禁在妖王的牢狱之中。”
“神女……怎么可能？”唐令如瞳孔剧烈地颤了颤，阮虞的话不啻于大晴天里连续两道惊天霹雳，将她震得全身发麻。
她竟然知道天音神女就是化形神果！更可怕的是妖族早就谋划好了一切，在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就对天音神女下了手！
“不信么？你可以去证实，这不是什么难事。”阮虞见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毫不犹豫地建议道。
她指尖的黑色戒圈突然亮了亮，笑容在她眼中淡下：“好了，我要走了。话说回来，方才谢啦！”话音刚落，她便闪身不见了。
*****
万里之外的鹭香山，新的仙盟盟主接任仪式正在进行。
山巅云台之上，本应是霞光万丈、瑞气腾腾，然而不久前那场惨烈大战的硝烟似乎还未散尽，每一处被法力修复过的地方都仿佛还留着几分未愈的狰狞伤口。
新任盟主慈玄仙尊在数道意味不明的注视下，踏上了象征最高权位的玉阶。他身姿挺拔，迈着不可撼动的步伐，宽大的盟主袍服在风中微动。
他的眼神威严地扫过下方，台下是心照不宣的沉默。
九阳山席位上，为首的并非是此前数次登临的广鹤仙尊，而是宗主乾阳仙尊，他面沉如水，双手笼在袖中，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看着慈玄一步步走向高台，他眼底深处涌起隐蔽的鄙夷之色，还有一丝被动的屈辱。就在前日，慈玄心腹送来的一块留影玉成为他此刻沉默的原因。两百年前归藏庐那次参与的围猎，成为了他毕生的耻辱。
禅音宫的女修们，个个都如同画中仙，为首那名羽衣仙子唇畔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苏落欢垂下了眼睫，掩住了眸中的一缕嘲讽。
昨夜掌教交待的话似乎还回荡在耳畔，新任仙盟盟主承诺继任大殿顺利结束后，将亲身主持禅音宫与御兽宗之间那以持续数百年的灵脉之争，一定教他们满意。
这丰厚的条件，足以让她此刻的笑容显得真挚无比。
玄阴山的缚云长老，大比之后神魂出了岔子，眼下仍在闭关，此时坐在席位上的是副宗主玉虚子。
他那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在慈玄身上停留了片刻，又飞快地一一扫过了九阳山、禅音宫、北斗玄会等门派，心中算计着这次交易的得与失。
他端坐在席位上，搭在扶手上的大掌一动不动，拇指上的润如凝脂的玉扳指却被灵力汇成的礼花映成彩色。这枚储物法器里边藏着的，是作为交易“定金”的稀有宝矿。
紫霄宫的玄真子和御兽宗的道涯子，看也没看那熠熠生辉的高台，只是兀自陷入沉思。
“吉时已至，请盟主承接仙盟印玺，执掌乾坤。”司掌礼仪的慈慧长老声音穿过高空，与此同时，玉台之上，云海翻涌。
慈玄仙尊站定在玉台中央，他目光灼灼地望向云雾深处，端的是一副飘逸出尘的仙人模样。
慈玄仙尊是鹭香山落雪峰长老，司掌刑狱，平时为人严肃，处事公正不阿，在鹭香山上下虽有威名，却人人敬而远之。
过往岁月中，他向来深居简出、低调行事，各种场合都很少露面，对于此次在仙盟之中被大多数人一致推举为新任盟主，着实出乎许多人的意料。
李梦瑶便是其中一员，她还未从失去恩师的巨大哀痛中抽离出来，骤然面对如此匆忙的新旧更替，心中满是酸楚与不解。
昨夜两位师兄前来安慰她，说到此事时，大师兄姜睿只是劝她莫要太过伤心，安心留在出云峰，一切变故交给他们应付。
何师兄本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全程不发一语，只是给了她两枚玉简——那是师尊计划未来传授给她的功法，她因此又在他们走后独自哭了一场。
此时她站在玉台之下，作为曾经的掌教弟子，她本应站在最前排，此时却混入泱泱人群之中，但这个位置倒方便了她从另一个角度观察慈玄这个师伯。
慈玄仙尊正前方的玉案上，放着一只造型古朴的紫金匣子，上任仙盟盟主陨落之后，这与他定下百年魂契的印玺便立即回到了这御契匣中。
此时新任盟主即将上任，按照约定，仙盟核心成员有义务共同为他开启这只御契匣，以便他顺利接掌仙盟印玺。
各宗门掌教或代掌教前来参礼的尊者们，不约而同地亮出掌中的开封印，百印齐出，萧瑟许久的鹭香山霎时间笼罩在一片霞光之下，御契匣轻微地鸣动起来，内里似有某种庞大的力量在应和那齐聚的开封印。
一刻钟后，霞光散去，只余几束飘渺的金光打在御契匣之上，那光芒像是从天而降，又像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神性。
匣盖终于打开，一枚通体碧绿，内里蕴藏着浓郁法力的印玺缓缓浮现，被他接入掌中。
他右手托着印玺，左手两指并拢轻点眉心，凝出一缕银色，再次高抬手指，将自己的一缕魂识注入印玺之中。
礼成之后，慈玄仙尊缓缓走下玉阶，一直有些紧绷的面容此刻现出一抹不太明显的轻松之态。阶下弟子立时分开两边，为他让出一条宽敞的大道，方便新任仙盟盟主正式入主仙盟殿。
李梦瑶站在玉阶边上，微微低下了头，视线落在白玉铺就的地面，不多久便捕捉到了一片银白色袖边的衣角。
鼻尖传来一股厚重的沉香味，落雪峰司掌刑罚，难免沾染血腥怨气，因此常年燃着昂贵的千年沉香，只是那股熟悉的香味中，似乎夹杂着某种令人心悸的味道，微弱但难以忽视。
李梦瑶自小在深宫长大，早年便接触了许多形形色色的香料，入仙门后，于香道一途颇有天赋，涉猎更是广泛，她闻过的味道，绝不会忘。
那股深压在沉香中的微弱气味似乎撼动了她记忆中的某个角落，就在她的识海中即将拨云见雾之时，一只仙鹤惊扰了这片肃穆，衔着素笺落在了一直跟随着新任盟主的慈慧长老身侧。
慈慧长老面露意外之色，随即接过了信笺，她凝神探入，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注视下脸色陡然一片灰白。
她双眼圆睁，艰难地张了张口，向来镇定无比而又风仪无双的司礼长老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夏国蓝家传讯，边境动荡，最近多出了许多莫名溢出的妖物，那些妖物四处作乱无所顾忌……他们口中反复提及妖神复活的预言。”
“据称八千年前司命仙师关于妖神复活的预言现在妖境之中已无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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