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还没初具人形,更接近一团异形的血肉,宝座之上,庄主钱明双拳紧握,眸光被映得通红。
弟子已经开始在启动法阵,小十二拼尽全力控制自己发颤的身体,在突如其来的疼痛中收回目光,向钱明身后的方向拼死望去——
他上次逃跑的密道直接连着关押孩子的洞窟,八成已经被封死了,可他还知道另一条。
他的目光紧密地寻找着通向玉库的洞口,另一个弟子走上前来,把他的头按回去。趁他手扶过来,小十二眸中寒光一闪,狠狠咬向他的虎口,紧跟着一个打挺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往玉库的方向跑去。
手里攥着的坠子越来越烫,他眼中再看不见其他东西,不要命一样跑了起来,所有的意念都附在了胸前这块滚烫的石头上——
山神救我!
刹那间,石佩上发出莹白的微光,径直击碎身后几个弟子打来的符咒。借着这股劲,他一路跑过了祭坛上高座的钱明,再有几丈便要窜入玉库的大门。
急切之中,耳后突然袭来一阵劲风,小十二心头一沉,接着听到钱明阴森讽道。
“张狂小儿。”
劲风瞬间击碎了微光的屏障,他清晰地听闻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接着后心一痛,歪倒在地上。
手心的石佩碎成两半,再也没什么神通了。
山神这回是真的没有半点法力,只剩一个虚无缥缈的魂体在小十二头上喘息着,陆洄附在上头,感觉眼皮越来越重,几乎要和地上孩子一起一头栽倒下去。
钱义连仿佛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横眉立目地走上前来要捉,身后的钱明却突然叫道:“先别顾那个,启阵,把这两个换了。”
他油润的老脸颜色难看得像猪肝,看来真是火烧屁股,不得以放手一搏。底下摆阵的弟子也都知道兹事体大,话音刚落就启动了法阵,祭坛上当即响起两个孩子扭曲的嘶吼声。
钱明终于舒展了些眉头,石梯上这时却又跑下来一个弟子,什么尊卑亲疏都不顾了,慌忙跑到他耳边:“刘县尉已经发现地道的入口了!”
“慌什么?按我说的搪塞过去。”
“姓刘的根本不听解释,”弟子口不择言,“他娘的带着的几个侍卫都是深藏不露的修士!现在已经一路杀下来了!”
“什么?”钱明的脸色一瞬间比猪肝还难看,目中精光往祭坛的穹顶一扫,仿佛已经听见短兵相接的声音,转而却神色一定,转向着祭坛正中的“胎儿”,狂热道:“继续。”
一边的钱义连有些慌张:“义父,这群人隐藏颇深,来势汹汹,说不定早知道我们的底细。这长生、长乐俑既已经炼成,带上走就是,换个地方,依旧可以继续。”
钱明瞧了一眼他惨白的脸,早就料到了一般冷笑了一声:“你懂什么。”
“我们是为国舅做事。那姓刘的就算有两下子,又怎么拗得过国舅这条大腿?”
他把衣摆一甩,好整以暇地扬起胡须:“我就坐在这等他来。耆阳剑庄几十名弟子,难道还不能在这斩杀几头虾兵蟹将?”
钱义连连声称是,退到一边,未等放下心来,祭坛后的大门豁然破开。
一柄长枪擦着他的头皮簌簌飞过,闪电般飞到祭坛上空,割断两股缠绕的血线,又一枪穿透两个护法的弟子。
“陆某不才,于玄门一道上,确实不敌钱庄主。”
来人站在破开的门前,左右各站着两个举法器的护卫,神色沉静。
“陆某?”
钱明皱起眉头。一旁飘着的陆洄看着这张和自己神似的脸,如遭雷击。
这“刘县尉”分明是他年轻了好几岁的爹!
祭坛周围的弟子均如临大敌,陆隽轻声挥手道:“凡耆阳剑庄部下,一个不留。”
北镇典司言出法随地甩出刃风,当场收割了一茬弟子的头颅,陆洄看着这凶残的一幕,几乎有点耳鸣。
事情到现在已经很清楚了,耆阳剑庄背后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早死的仇家——国舅陈恭。
阴森的祭场里刀剑纷飞,场面一时乱得无以复加,陆洄越过张牙舞爪的对阵双方,几近失神地盯着陆隽那张年轻的面容。
今天这出微服“围剿”,到底是巧合,还是陆隽有意为之?
陆隽被陈氏设计杀害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这一摊烂事龌龊颇多,起因就在陈后收养皇子的争端上,和别的扯不上关系。六年前他在天牢里对面逼问陈恭,得到的口供也分毫不差。
可若是在某个他不知道的时间点,偏远的连州玉陵山,陆隽当头撞破了陈恭在耆阳剑庄的阴谋勾当,还直愣愣地带人杀了进来,又在奏疏里有意无意向乾平帝提点这件事……
陆洄死死掐住手心。
他眼底几乎带血,在嗡嗡的耳鸣声中寒凉地看向半空中的“胎儿”,心脉间似乎是玄武骨的地方爆裂般剧痛不已。
“咳咳……”
小十二吐出一口血来,小心翼翼地用石佩接住。这一点血虽然没有多少神力,却也缓解了几丝痛苦,陆洄觉得心头一热,孩子随后四周望了望,见没人顾得上他,一轱辘起身要接着跑。
北镇典司算正规军,各个精挑细选,不知比耆阳剑庄这些成天只知道拌嘴的弟子强上几十倍,眨眼过去,祭场上已经一片哀鸿,只剩十来个负隅顽抗的弟子各奔活路,把宝座上的钱明父子晾在中间大呼小叫。十二跌跌撞撞跑到身前一个脖子上插着短剑的弟子身边,咬牙把剑刃拔了出来握在手里。
祭坛上的换血仪式被打断,其中一个孩子已经毫无动静,慢慢转化成了一具血色玉质的长生俑,另一个趁乱慢慢爬到了边缘。小十二猫腰冲了过去,一把把她拉了起来,却突然看见背后一抹红色的衣裙。
他僵硬地抬头,是先前那个挨罚的女弟子!
女弟子手中已只剩一柄断剑,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两个孩子,眸中复杂,几秒之后缓缓侧开身体。
小十二拔腿便跑。
在他身后,飞来的长枪烟火般穿透了女弟子的胸膛。
陆洄跟着山神的魂体缩在石佩里,跟着他飞扬的脚步在空中一甩,余光在这一瞬猛地扎见宝座上钱明的双手,这老鬼正在捏的竟然是个开阵的诀。
祭坛四周,诡丽复杂的花纹正隐隐攀上岩壁的表面。
这祭场里早埋伏了一个杀阵!
短暂的一瞥过去,没一会工夫,孩子们已经跑到玉库紧闭的大门。耆阳剑庄私采龙血玉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矿车没日没夜地送玉入库,大门根本没什么关上的时候。可这几日“刘县尉”来此查案,心虚的耆阳剑庄竟然把玉库通向矿道的门关闭了。
陆洄盘算了下刚才那口血补回来的神力,又回忆着十多年后玉库机关毁坏的样貌,心下一动,石佩在黑暗中爆发出刺眼的白光,把机关生生打碎。
来不及和女孩解释,小十二拉着她的手往矿道里窜去。
这两个孩子都饱受折磨,方才生死攸关的时候尚且能活蹦乱跳,如今环境安全,不一会竟然没什么力气了。二人行至寒潭边就累的瘫了下来,心脏狂跳。
小十二握着胸前的玉佩,百感交集,几乎要睡过去,没等失去意识,突然听见身边女孩的抽搐声。
他一个激灵,翻身起来。
借着穹顶散下来的微光,女孩的脸色变成了要滴血一般的殷红,腮边的皮肤已经玉化,喉咙里发出玉石碰撞的“咔咔”声。
她还是没有扛过最后一次换血,要在这变成长生俑了。
小十二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不知如何是好。女孩还未玉化的五官显出痛色,双手比到胸前,艰难比划道:“我不想变成那种东西。”
他十指冰凉。
“杀了我吧。”女孩目光渴求,“哥,趁我还没变成怪物前,杀了我吧。”
小十二的绿眼睛几乎要烧起火来,他定定地看着女孩的脸色,胸前的石佩突然从领口掉了出来。
他若有所思地握住石佩,沸腾的怒火很快变成了一汪深不见底的静气。他慢慢把石佩解下来,握在女孩手里,问她道:
“你想报仇吗?”
许久之后,他摸了摸鲜血已经流干的女孩的脸蛋,软软的,湿热的,眉目安详秀美,她是以一个人的姿态去死的。
手中握着的石佩已经糊在粘稠的鲜血中,龙血的颜色本是金红,连带她身体里流出来的血也微微发金。他把女孩的手指掰开,脊背深深弓下去,痉挛的双手护住一颗心脏一样抚摸着这块石佩。它表面的血逐渐像被吸收了一样褪尽,断裂的纹路已被修复大半。
又过了一会,他咬着牙把女孩拖到寒潭边,尸体翻身一滚,扑通一声沉入深不见底的潭底,凉水溅了一身。
山神的化身再度出现,还是那云游道人的模样,但瞳色赤金,瞳孔也竖了起来,虽为妖异之相,却威严非常。
他们从祭坛的来路上骤然响起一阵掀天裂地的震动,震得寒潭岸边的地面也微微颤抖。小十二定定看着他周身的微光,又捡起了地上的短剑。
“你要干什么?”陆洄皱起眉头。
“我也把血还给你,你把他们全杀了,好不好?”
最后一个手势刚落下,他便毫不犹豫地割向自己的腕子,这次显然下了死手,陆洄几乎听见剑刃摩擦腕骨的声响。涌泉般的鲜红血液立刻倾泻而下,却没有落进地上的污泥,而是凭空一转,宛若一张巨大的网分毫不差地接入山神的身体!
这妖冶的一幕仿佛是把耆阳剑庄的换血之术颠倒过来,陆洄周身一热,随即感觉一股让这具魂体极为熟悉舒适的力量极快地随着鲜血的涌入涨了起来。
他叹了一口气,看着小十二飞快苍白下去的面容:“好。”
*
祭坛之上,陆隽的长枪直指钱明的胸膛。
杀阵开启,四个精锐亲卫均已重伤,面色苍白地护在他左右。地上耆阳剑庄弟子的尸体七零八落,钱明的头被枪尖逼着,不敢转动,用余光扫了一眼脚下身首异处的钱义连,竟然嗤笑了一声。
陆隽依旧气定神闲,长枪抖也不抖:“我不管你如何舌灿莲花,陈恭毕竟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你就算要把这桶脏水泼到他身上,也要给我一个通顺的前因后果。”
钱明舔了舔嘴唇,白牙一闪,诡秘道:“景城王,我不怕告诉你,只怕你不敢听啊。”
他兴奋又紧张地盯着陆隽冷淡的神色,一张老脸挤出菊花般的笑容,顶着枪尖又凑近了几寸,缓缓开口。
“如今东宫空虚,其余皇子都不大争气。可喜皇后有孕,三个月后便要生产。”
钱明又凑近了几寸,枪尖在他颈侧刺出淋漓的血痕。
“——你猜这暗结的喜胎,流的到底是不是神龙的血?”
半空中,血红的胎儿依然无知无觉地静静汲取着养分,陆隽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细微的裂痕。趁他错愕之时,钱明五指并爪,夺过长枪,接连便要向他脖颈抓去,却被剧烈流动的空气一震,一时脱手了。
身后玉库的洞口金光一闪,赫然响起低沉的龙吟。
道心破碎倒计时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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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019玉陵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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