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啦——
轰隆——
呜噜呜噜——
暴雨如注，雷声贯耳，狂风大作，急风吹斜白雨，雨珠子噼里啪啦砸着整个世界，迸在脸上生疼。雨伞被吹得翻了面，在她手里剧烈晃动，铆足了劲才勉强能控制雨伞，它好似以这种方式抗议女人带自己出门的决定。
警报声、呼啦雨声、噔噔脚步、嗡嗡人声在耳边大杂烩似得炒在一起，混乱声在脑子里激烈碰撞，快把她自己挤出去了！
啪嗒。
警卫员正在拉起警戒线，背对女人，正好撞上她，警卫员一个劲儿道歉，赵寻意皱了下眉，未及说话，刚驶过来的警车上又下来一人。
张培漆从警戒线绕过，她的雨伞支撑力很好，不会被吹翻面，也有容纳赵寻意的避雨空间。
她的视线逡巡一遍，周围乱成一锅粥，市民在警戒线外讨论得激烈，暴雨都盖不过唾沫星子。
“事情已经在网上发酵了，那个杀人犯确定今晚就会动手，事后会把一切公之于众，”张培漆低头瞧了眼赵寻意，她还是淡定没什么变化，张培漆有些担心，视线警惕在周围游走，“就算你有十足把握，但是一个人去，会不会太危险？”
这附近是垃圾回收焚烧处理厂，大雨瓢泼浇湿地面，使得这块地看上去亮黑，从垃圾堆里汇出滚滚黑水，即便雨水冲散部分气味，但空气里仍然蒸发出令人头晕目眩的恶臭。
“我会小心。”赵寻意的视线落在地下通道处，除了那里，周围只剩垃圾坑。
“他之前在网上发布消息时就在针对你，你不应该去冒险。”张培漆的眼神变了下，“执政官那边，也不好交代。”
“我不是‘新世纪守则’的唯一人选，但她是系统的唯一代表人，价值远超于我，执政官的抉择会比你更明智。”
用执政官压她，是最快的解决方式。
赵寻意有点着急，她促紧眉头，眼神不时游离向地下通道入口，她等不起防暴队的准备工作，斜雨呼哧地打着她的衣服，赵寻意带着允许一切发生的平和，走进未知里。
“我先进去和他谈谈，有任何动静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赵寻意交代完，头也不回走进那儿。
雾气氤氲漫入阴暗潮湿下水道，热气带着臭水翻滚隐隐幽绿的气体顶上来，瞬间充斥得人无处可逃。
下水道的哗啦声和脚步声一同在半空打转。
旋即，不成调的口哨声断断续续穿过哗啦声，赵寻意屏息，放轻脚步扶墙慢慢靠近下水道。
我不是狗东西了。男人一边忙着捆绑一边愉快的哼声，他暗自肯定自己，尽管耳边还是父亲的厌恶：他喝多了就喜欢纳他是狗.杂.种。
谁会生狗.杂.种呢？他暗自想着：还狗.杂种，他是个什么东西，他父亲就是个什么东西。
他父亲是个阴沟里、一事无成的老鼠，但他不是。
我干了件不得了的事情，全世界的人都会注意到我，我再也不是那个籍籍无名的人了。他想，他想象自己挺直腰背学他父亲的模样，恶狠狠的给他来上一脚，咒骂他：你就是个没用的父亲，窝囊，没本事，除了会骂你的儿子还会干什么！
为什么要骂我、打我？他瑟缩在墙角，当那个酒鬼抄起凳子砸得他头破血流的时候，他颤抖着问父亲。
呸！父亲冲他吐了口痰，他说，因为老子看你不顺眼，因为你就是狗东西，因为老子想打你就打你。
因为你想打我就打我，没有理由，不需要原因。
对！父亲站在他旁边，抬脚要踹他，但是落了空。他得意笑起来：你死啦！你死啦！因为你喝醉一脚踩空，然后我就从后面，把你打得头破血流！
你忘了吗？
狗杂种！你个畜生！看老子不弄死你！他又像以前一样要对他拳打脚踢，但这次都没用了。
他很高兴，捆绑的动作更加用力，勒得对方皮肉几乎撕裂，浸出血来。
咔哒。
突兀的金属碰撞声掐断他的调子。
他循声望过去，阴暗的楼道转角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她举着枪正对自己的头。
看你干的好事，连警方都找上你了！你个没出息的烂货！父亲要拽他的头，从后面给他一脚，但是他不会再成功。
“瞿小雨，你又杀人了。”
“又？”瞿小雨愣了下，“对，我又杀人了，我还杀了两个人。一个学生，一个街头混混。”
说着，他冲赵寻意笑了下：“我很厉害吧。”
“还有你的父亲。”
“不！他不算人！”瞿小雨被她一句话点炸，“他是个畜生，他说我是个畜生，他也是畜生！”
“你还性.侵了他们，”赵寻意冷静补充那些瞿小雨刻意抛弃的细节，“为什么？因为你父亲也对你做过类似的事情？”
“……没有，没有！他怎么能动我！我是儿子，我是儿子，他瞧不起我，连看都不会看我！”瞿小雨的神经突然崩断，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反驳震慑赵寻意，但他骗不了自己。
每个不算夜晚的夜晚，他醉醺醺的身体挡住所有的光，他会先一阵拳打脚踢，再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在臀尾上落下一巴掌，震得瞿小雨头皮发麻。
背弯下去。他说。
那个瞬间，瞿小雨听到了骨头折断的声音。眼泪比撕裂的伤口还痛，体温不断升高，但是心脏却一点点碎成冰碴子。
狗东西，老子生你养你，玩一下你就要死要活给谁看！瞿小雨记得自己一滩血地丢在地上，他临走时还要给自己来上一脚。
“性.侵那两个男人的时候，你想到了你自己，你也想到你父亲，还还想到那些时候。”赵寻意的声音没什么变化，她的眼神一直在注意人质。
“你感觉怎么样？”
怎么样？当然一点也不舒服！瞿小雨不理解那个酗酒烂爹为什么中意男人。
他以为会有不一样的体验：除了痛就是恶心，他现在只要一看到男人，就会联想到那两条狗交.配的样子，恶心到想吐！
沉默一阵子，瞿小雨感觉到胃里一阵翻涌，抱着肚子靠再下水道旁呕出一股粘稠酸水。
赵寻意扣动扳机，脚步微微前送，不大的声音立刻引起瞿小雨的警觉，
“不许动！不然我杀了她！”瞿小雨捕风捉影地扑去人质身边，锐利的铁片割开他的手心，血滴滴答答，顺着边缘逐渐滑至女人的脖颈处。
“我不会动！”赵寻意立刻后退两步，示意她会保持安全距离，“你不是想出名么？新闻媒体记者们都等在外面了，只要你出去，聚光灯都会对准你，全世界都为你瞩目，不管走到哪儿，角落里都不会突然冒出个人把你带走。”
走在街上，不起眼的角落里，突然冒出他的父亲，他像个神经病似的，在大街上，在忽远忽近的人潮声和鸣笛声里，肆意发疯。
有一次，他甚至被同学撞到了。瞿小雨绝望得想一了百了，但那个男人威胁他，就算死了，也会奸.尸。
一股恶心顶上来，瞿小雨又想吐，这下，他连死都不敢了。
他想要一束光时时刻刻打在他身上，只要人群的焦点在他那儿，无所谓什么小丑、视监，他只想待在没有阴影的地方！
“我要成名！”瞿小雨一手捂脸，痛苦的哽咽哀求，“我不要当地下室的老鼠！我要当人！我不要当畜生！”
瞿小雨跪坐在旁，情绪一步步崩溃到极限，“我不要当男人！不要当畜生！”
说到情急处，瞿小雨的手控制不住得狂抖，握在手上的铁片不知不觉间捅了几个血窟窿。
砰砰砰。
赵寻意顾不了太多，直接开枪命中瞿小雨的脖颈，整个人梗直了身体，忽地向下，脑袋载入臭水沟中，大半的身子挂在岸沿，似等着人来围观。
赵寻意立刻冲上去，一边解开束缚一边叫她。
“傅律声，”那铁片划下去的伤口汩汩冒血，赵寻意的手捂住伤口，但怎么也不能阻止生命的流逝，“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她很费力，但用尽力气点了头，以示她目前神志清醒。
“都结束了，你再坚持一下，我发了消息，张队她们很快就来支援，你会得救的。”赵寻意的声音哽咽。
“你还不够了解它，”傅律声气若游丝，颤抖虚弱的声音轻飘飘地，却巨石般砸进赵寻意的内心。
赵寻意无心追问那个“它”是谁，她只想在傅律声能幸存下来。
“别说这个了，我们聊点愉快的话题吧，寻意，除了一堆资料外，我对你知之甚少，和我聊一聊你，好吗？”
赵寻意抵着生锈的铁门，跪倒在傅律声的背后，手探过铁网，搭在傅律声的肩膀上，顺着她的肌肤，抚摸上她的脖颈：“由系统抚养长大的孩子总是出现极端情感漠视的反社会人格情况，所以抚养我时采用了混合模式，一半的时间在福利院，一半的时间和系统共处。她们把自己培养的很成功。”
“所以我入选成为新世界守则的一员，有幸和你共同工作。”
赵寻意话说的很连贯，这段话好似练习过千万遍，期间几乎不需要换气。
赵寻意看不清傅律声的脸，但她几乎没什么表情变化，好像她也听过很多遍。
“还有吗？”傅律声引导赵寻意说点别的，更符合她心意的话。
还有，还有什么？
赵寻意对自己的认识相当单薄，她知道自己像一张纸，禁不起折腾和深入的推敲。
“……我，我——”赵寻意在措辞，轰鸣声突然侵袭她的大脑，警报在大脑狂响，电流声刺激她的中控表达区，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整个人像陷入沼泽，柔软的淤泥企图堵住她的七窍，赵寻意拼命挣扎。
“警报，警报，赵寻意禁止表达与案情无关言论！”
“禁止赵寻意靠近傅律声！”
声音在脑海里，没人听得见赵寻意的呼救，但震得骨头发麻的颤栗不会说谎，她时时刻刻被系统监视、控制着，赵寻意不被不允许做自己！
你他爹的别想控制我！赵寻意的手颤抖不已，眼眶充血红肿，那股从未击败刺骨电流的冲动在又一次的打压下，蓬勃从心脏顶上来，破开一切阻碍，变成她嘴里的一句话：“我、我还喜欢你——傅律声！”
“禁止爱上实验品！”电子声厉声警告，她的大脑被警报声极限压榨，赵寻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呜呜争鸣正夺走她对神经的控制权，“你是我唯一喜欢的人！我喜欢你——傅律声！”
傅律声、傅律声、傅律声！
“禁止赵寻意发言！”
嗡鸣占据她的头脑，赵寻意只凭着傅律声三个字对抗它，显然是不够看的。
“寻意，你终于大发慈悲救了我。”隔着铁门，傅律声背对她坐在地面。她的手抓着赵寻意持枪的手，侧头在她的手背轻轻吻了下，声音嘶哑：“赵寻意，救救我。”
赵寻意听不清她的话，混沌占据她的大脑，那只持枪的手被傅律声扣住。结束嗡鸣的是一声枪响——
嘭。
血从傅律声的头流下来，糊住她的手，下水道滚滚的流水声盖住一切，连同赵寻意的心跳也被覆盖。嗡鸣声没有停止，只是由电子声转为她脑袋自发的轰鸣。
枪的后座力震得手掌发麻，赵寻意不可置信，转手捂住她的头，血却不能止住，从她的指缝溢出来，糊得指缝粘腻、难以分割。
一团火塞在她的咽喉，堵住了空气，独独拦不住傅律声三个字，隔着锈迹铁门，她拥住对方的身体，感受她的生机一点一点消失：“傅律声、傅律声……”
别这么快就认命啊，傅律声，别一切那么快就结束……
赵寻意哀求死去的人，痛苦蔓延得很快，她坐倒在地，像认命的败者跪在那块雪花屏前。
下水道的流水“哗啦”冲过，翻起的恶臭铺天盖地，黑暗和电流并行，侵入赵寻意的五感，一切陷入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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