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刚将一批修补好的书册归位,正欲退回耳房,却在穿廊下被一位略面生的嬷嬷唤住了。
“哎,你,可是常在书房伺候的那个……薇丫头?”
林薇停下脚步,敛衽行礼:“回嬷嬷的话,正是。”
那嬷嬷衣着体面,眼神精明,正是专管内院起居、比周嬷嬷更常在云岫馆走动的常嬷嬷。
她见林薇手里暂时无事,便直接吩咐道:“正好,我这儿忙得脱不开手。王爷歇午觉前要瞧前岁漕运的旧档,紫檀木匣装着。我一时寻不着得力的人,你既是从书房来的,识得字墨,便替我将这匣子送过去,务必亲手交给王爷身边的高内侍,莫要惊扰了殿下休息。”
林薇心下微微一怔。
云岫馆?
那是赵珩的寝居之所,她下意识地想婉拒:“嬷嬷,我…我只在书房伺候笔墨,只怕规矩不熟,冲撞了……”
“不妨事,”常嬷嬷利落打断,“送去便回,惊扰不到殿下。”语气不容置疑。
林薇只得应下,找到那沉甸木匣抱在怀中,走向王府深处。
越近云岫馆,周遭愈静,只余她自己的心跳和着蝉鸣。
馆阁轩敞,松柏森然。
殿门虚掩,无人值守,想是赵珩不喜午歇时有人近前打扰。
林薇犹豫片刻,只得抱着木匣,极轻地推开那扇沉重的殿门,侧身而入。
殿内光线幽微,半开的窗扉滤进午后柔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淡的冷冽松香,仿佛浸透了这寝殿的每一寸空间。
她低眉敛目,正欲寻找内侍身影。
“外间何人?”
一道低沉微哑、略带慵懒的嗓音从内室传来,惊得林薇脊背微微一僵。
她循声望去,只见内室珠帘半卷,见赵珩正斜倚在窗下的宽大凉榻上,一手支额,墨色长发未冠,尽数散落肩背,似是刚从浅眠中醒来。
他并未穿戴齐整。一身玄色软缎寝衣,衣带松系,领口因姿势自然敞开一道缝隙,露出明晰锁骨的尽头和一小片紧实胸膛的肌肤,在幽暗光线下透着一种慵懒而不设防的侵略性。
林薇的目光甫一触及,便像被烫到般迅速垂下,死死盯着怀中木匣的暗纹,耳根无法控制地微微发热。
她强自压下心头的慌乱与那一点无所适从的尴尬,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屈伸福礼。
“殿…殿下……,常嬷嬷吩咐,给您送漕运旧档过来。”
赵珩闻声,缓缓睁开眼,眸光初时还带着一丝惺忪,待看清是她,那点朦胧迅速被深沉的审视取代。
他并未立刻起身,视线在她低垂的、染上霞色的脸颊和那双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上掠过。
“拿过来。”
他声音不高,却因环境的私密和此刻的慵懒,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质感。
林薇依言上前,步伐又轻又快,始终垂着眼,不敢有丝毫斜视。
她将木匣小心放在榻边小几上,便欲立刻退后。
“等等。”他忽然开口。
林薇动作顿住,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僵在原地。
赵珩稍稍坐直了些,寝衣的领口随之微动。他并未看她,目光落在小几上那杯显然已失了温度的茶水上,仿佛随口一提。
“茶凉了。”
林薇怔了怔。
夏日炎炎,殿下刚醒,想必不喜温吞茶水。他是要她……去换一盏新的?
可云岫馆内此刻并无伺候茶水的人。
“……我这便去换。”林薇低声应道,不及细想其中是否逾越,只觉这是分内应当,屈了屈膝,便迅速转身退了出去。
赵珩看着她几乎是小跑着离开的背影,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挑,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反应。
他本意并非让她去换茶,只是随口一言……罢了。
不过片刻功夫,林薇去而复返。
她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干净的白玉盏,一小壶滚水,并一个盛着几块晶莹剔透小冰块的琉璃碗。
林薇依旧垂着眼,走近榻边,动作尽量轻缓地将凉茶倾入漱盂,所幸并未溅出。
她先用热水烫了杯,然后注入小半杯滚水,又用银镊夹起两三块冰块。
那光滑的冰块并不听话,镊子第一次滑脱,在琉璃碗沿上发出极轻微却清晰的“叮”一声。
林薇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脸颊更热,飞快地瞥了一眼榻上的人,见他似乎并未留意,才再次小心翼翼地夹起轻投入杯中。
细微的“刺啦”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冰块迅速融化,杯壁凝结起一层朦胧的水汽。
她这才将这杯温度大致恰到好处的冰茶双手奉至他手边的小几上,声音低柔得几乎听不见。
“殿下,请用茶。”
赵珩的目光从她微微泛红的指尖移到那杯氤氲着凉气的茶水上,杯壁上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留下蜿蜒的湿痕。
他的视线并未停留,继而缓缓上移,掠过她因微微躬身而显得格外纤细的腰肢,最后落在她因忙碌而沁出细密薄汗的鼻尖,以及那双因紧张而低垂、不住轻颤的鸦青睫羽上。
他并未立刻去取那杯茶,沉默在夏日的午后蔓延,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林薇只觉得那道目光如有实质,让她无所适从,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半晌,赵珩才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并未抬手取茶,而是将一方素净的绢帕随意递至她面前的几上,声音听不出喜怒,依旧平淡:“擦擦。”
林薇一怔,下意识地抬眼,正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太多情绪,却让她心尖猛地一颤。她这才意识到自己额际颈侧竟出了汗。
慌忙垂下头,拿起那方触感柔软的绢帕,指尖却像被烫到一般,只飞快地沾了沾额角,便要将帕子放回。
“拿着。”赵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暑气重,仔细着了风。”
他这话说得极其自然,林薇脸颊绯红,攥着那方犹带着极淡冷松香的绢帕,留也不是,还也不是,只得低声道:“谢……谢殿下。”
“下去吧。”他似乎倦了,重新阖上眼,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日后这等杂事,不必你再经手。”
“……是。薇告退。”林薇几乎是屏着呼吸,手中紧紧攥着那方绢帕,迅速却不敢失礼地退出了云岫馆。
林薇回到西耳房,对着摊开的舆图,却难得有些心神不属。
笔尖蘸了墨,却迟迟未落笔,方才云岫馆内那短暂却令人无所适从的画面,总在不经意间掠过脑海。她甩甩头,强迫自己专注。
待到完成今日需呈报的部分,日头已西斜。
林薇搁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虽仍有余力,却也不想再枯坐。
自上次在水榭边被永嘉公主无心之言刺伤后,她便不太愿在府中随意走动了,生怕再遇尴尬。
想起那张琴,心中微动。或许唯有沉浸在音律之中,才能暂且忘却这些纷扰。
林薇抱着琴,刻意避开了人多的园径,寻至后园一处极为僻静的临水小轩。
这里位置略偏,景致却清幽,平日里少有人来,只闻水流潺潺与风吹竹叶之声,正是练琴的好去处。
调试琴弦,泠泠之声在水波上荡开。起初还有些生疏,毕竟许久未认真练习,但很快,指尖便找回了记忆中的韵律。
林薇弹的并非什么高深名曲,只是一些记忆里的简单调子,舒缓心神。
弹得入神处,她忍不住随着琴音,极轻地哼唱起来。
声音很低,带着些许不确定的怯意,确实算不得多么悦耳动听,林薇也自知此点,故而只在这绝对无人之地,才敢如此放松片刻。
正沉浸间,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水榭入口,手中端着一个熟悉的托盘,上面摆着几样精致点心和一盏饮子。
林薇琴音一顿,声音戛然而止,面上掠过一丝惊讶与窘迫。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那小厮也不多言,只默默将托盘放在她身旁的石凳上,便垂首欲退。
“等等,”林薇忍不住出声,“是……是谁让你送来的?”
她一直疑惑此事。若说是赵珩吩咐,可他从未明确说过;若说是周嬷嬷,似乎又不像。
小厮只含糊地躬了躬身,低声道:“姑娘慢用。”便迅速转身离开了,依旧是问不出所以然。
林薇看着那碟依旧精巧的点心,心中那点因被窥见弹唱而生的窘迫很快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烦闷取代。
这种无声的、不知源自何处的关照,像一张柔软的网,无处不在,却又让她无力挣脱。
她最终没有去碰那些点心,只觉毫无胃口。
然而方才弹唱片刻,确实有些渴了。
林薇目光落在那盏清澈的饮子上,像是冰镇的梅子渴水,看着便觉生津。
想着这府中送来的饮食从未出过差错,她便没再多想,端起来小口饮了半盏。
酸甜冰凉,正好解了喉间干渴。
略休息了片刻,林薇正想再练一曲,却忽觉这临水通风的小轩里,莫名的闷热起来。
起初还以为是日头晒的,可明明已是傍晚,凉风渐起。
那闷热感却愈发明显,从心口漫开,熏得脸颊耳根都隐隐发烫,四肢也有些软绵绵的使不上力,太阳穴更是突突地跳着。
林薇微微蹙眉,心中奇怪。
是今日太累了吗?
她摇了摇头,试图驱散那阵突如其来的不适感,伸手想去拨弄琴弦,指尖却软得有些按不住弦,弹出的音调都带了点虚浮的颤音。
这分明不对。她不是这般娇弱的人。
方才那饮子……
一丝模糊而不安的念头骤然划过心间,让林薇本就因发热而加速的心跳得更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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