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根据《NPC异常行为处理条例》，对于你私下与玩家联系、且主动保持长时间交流的这一行为，本局将给予你两个选择。
“第一，等级回退至Lv.0，回收资产70%；第二，禁闭10年，回收资产40%。”
面色严肃的审判长从摊开的文件中抬头，锐利的目光落在霁月葭的身上。
“不过，如果你肯提供有关黑市ai‘慕光’的线索，本局将会酌情为你减刑，将惩罚力度降为回退至上一级，或是禁闭5年。”
霁月葭抬眸望向她，眼神不闪不避，回答的声音也相当坦然。
“抱歉，我并不知道您说的这位是谁，所以无法提供什么线索。”
“你确认你与慕光从未有过任何交易么？”审判长直勾勾地盯向她。
“我确认，”她镇静答，“我的数据库里并没有任何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录，贵局不是也已经核查过我的记忆了么？”
审判长闻言，眸光幽深起来。
“你的记忆库确实核查无误，不过——”
她顿了顿，嗓音更加低沉。
“你要知道，一旦监督局破解了那套强力屏蔽系统，并发现在你的记忆库存档里，确实有过慕光的存在的话，可是会罪加一等的。”
“……”
“你确定仍旧坚持刚刚的答案吗？”
这话一出，审判长左右两边的记录员都停下了笔，抬起冰冷的视线看向霁月葭。
她神情依然平静，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坚持。”
审判长并不意外她的答案，似乎对于这样的场面已经司空见惯，在面前的纸张上写下了什么，再次盯向她。
“好，那么回到上一个问题，关于私联玩家的惩罚，你的选择是？”
这次霁月葭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紧抿嘴唇，缓缓垂下眼帘。
脑海里记忆翻涌，海浪一般将周澄愈的一张张面孔推到她的视线里。
喜悦的。
悲伤的。
耍赖的。
委屈的。
无数的画面碎片从眼前滚动而过，最终定格在了那一张海边的合照里。
“笑一笑。”
耳畔好像又响起了他温柔的嗓音，于是霁月葭握紧的食指松开了，唇角微微向上扬，漂亮的眉眼弯起一抹落寞的笑容，回望进审判长毫无波澜的眸中。
“我选——”
清浅的声音在狭小空旷的审讯室里荡开，语调柔和却坚定。
“回退至0级。”
……
同一时刻，千璃瑟家中。
顶着一头张扬红发的女人抱着双臂，在落地窗前来回踱步，明艳的脸上尽是担忧的神色。
“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有消息啊？”
她心中焦急，语调也不自觉抬高了些，烦闷的声音传进沙发上容岄的耳朵里，引得对方也不由叹息一声。
“我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不愿意让慕光删掉她跟那个人类的记忆啊？”
坐在对面的鹿羽看她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什么记忆都愿意主动丢掉。”
“话不是这样说啊，”容岄坐直身子，“那本来对自己不利的东西，就该当断则断嘛，不然岂不是白白让人抓把柄。”
她从昨天到今天一直跟监督局那边打太极，就是为了给霁月葭拖时间，争取尽快把所有证据都消灭了。
谁知道被放出来后，悄悄联系慕光时，得到的消息竟让她两眼一黑：
霁月葭不愿意删除和周澄愈相关的记忆，慕光只能先格式化掉共感手表的所有功能，以防被监督局的那些家伙破译并研究。
“怎么办？现在她私联玩家的罪名肯定是板上钉钉了。”
容岄靠在沙发上，惆怅地望向天花板。
“早知道我就不报名那个破活动了……都是我的错，我真是个罪人……不是，罪ai。”
身后走过的千璃瑟拍拍她的肩：“别自责了，谁能想到他们用这种方式来追查。”
虽是这么说，但事情总归是她引起的，所以容岄还是觉得相当忐忑。
她侧过身，右臂抬起搭在沙发靠背上，视线追随着千璃瑟的身影来回转，开口的声音小心翼翼。
“瑟瑟姐，你说，霁月葭最后会怎么选啊？那两个惩罚。”
千璃瑟的脚步一顿。
“以我对她的了解，大概率会选等级回退吧。”
“可是回退到0级的话，记忆不是也会没吗？”容岄怔住了，“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干脆让慕光把该删的都删了……反正都是会忘记那边的不是么？”
她不理解。
“主动删和被动忘是不一样的，”千璃瑟叹口气，走到沙发前坐下，“况且你也知道，黑市ai的记忆删改跟监督局的等级格式化完全不一样吧？”
“唔，区别在哪？”
“一个是留有余地，一个是彻底归零。”
鹿羽淡淡接过话。
“等级回退不仅会清空记忆，所有已经升级的模块也会全部降回初始状态。”
“……所以呢？”容岄依旧茫然。
“所以，如果她真的选了等级回退，就代表已经彻底认清现实，决心跟那边断得一干二净了。”
千璃瑟的回答里带着一声叹息。
随即脑海里不由得回想起了几个小时前的那一幕：霁月葭的意识回归躯体之后，缓缓睁开的眸子里，满是化不开的悲伤。
“瑟瑟，我发现，我还是没有办法不去在乎结果。”
怔然开口的声音轻得恍若呢喃
那是千璃瑟第一次看见她这么失魂落魄的模样。
“嘀嘀嘀——”
两道消息通知的铃音同时在千璃瑟和容岄的脑海中响起，打开浮空屏的一瞬间，聊天界面自动弹出了来自霁月葭的消息。
“我到家啦，有空来开个告别party吗？”
看见“告别”二字，容岄的心蓦地揪紧，缓缓抬眼看向对面一瞬失神的千璃瑟。
“看来，你猜对了。”
她沉默了许久才“嗯”了声，收起屏幕，长长吐出一口气。
“该来的总是要来……我们走吧。”
“好。”
前往霁月葭的家中并没有花多长时间，千璃瑟刚踏进门口，就被突然在脑袋上炸开的烟花惊得一激灵。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大大的熊抱，以及一声活力满满的“欢迎”。
“那个，霁月葭，你还好吗……”
站在门边的容岄讷讷开口，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就听见她笑着答：“我很好啊，快进来吧，我买了一大堆东西呢。”
“买东西？”
“是啊，反正财产都要被回收一大半了，干脆现在多花一点。”
霁月葭边说边把她们带到餐桌边：“看，我点了市中心最贵的那家餐厅！”
千璃瑟：“……霁霁，我想要提醒你，虽然财产要被回收，但还是会给你留一部分的。也就是说你现在花的越多，自己剩的也就越少。”
“我知道嘛，但是难得大家聚在一起，当然得吃点好的了。”
霁月葭笑眯眯地给她递去筷子。
鹿羽在容岄的身边坐下：“现在又没有味觉，吃什么不都一样。”
“说得好像你曾经有过似的，”容岄瞥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不许说扫兴的话。”
见他点着脑袋不再言语，便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霁月葭，小心翼翼问：“那，审讯的结果怎么样呀？你能直接回来，是不是就代表没什么事？”
“我不是直接就回来的。”
霁月葭轻点一下空气，笼罩整个身体的蓝色发光线条迅速浮现，转眼又立刻消失。
“移动隔离单元？”鹿羽皱眉，“把你当重刑犯关呢，”
霁月葭笑笑：“说是为了防止我把意识再传出去，等到等级回退的时候就解了。”
“所以，你真的选了回退？”千璃瑟的声音微沉，复杂的眼神落在她的眸子里。
她轻轻点了点头：“十年太久了，我不想等。”
她说得简单，千璃瑟却好似听出了言外之意：久的不只是十年，而是漫长到好像没有尽头的整个ai生涯。
要带着一段满是遗憾和不甘的记忆一直走下去，太难也太寂寞了，她做不到。
所以宁愿回到什么也未曾拥有的原点。
“放心啦，我已经把跟你们相关的记忆全部储存好了，”霁月葭给千璃瑟夹了一筷子的菜，“监督局那边说了，等过两年，我重新升回Lv.1后，会把这部分数据还给我。”
容岄：“也就是说，你最后失去的，其实也就只是关于那边的记忆而已？”
霁月葭：“是的。”
“那还不如……”
——让慕光来删呢，至少不会受到监督局的惩罚。
后半句还没说出口，忽而被身旁的鹿羽碰了一下手臂，容岄这才想起那道隔离单元还在，她们谈论的话语可能会被监督局捕捉到，于是心有余悸地闭上了嘴，埋头扒饭。
千璃瑟却食不下咽。
“什么时候回退？”
“三天后。”
“……太快了吧？”
“已经是给足时间了，处理资产和工作交接大概只需要一天而已。”
多出来的这部分，估计是监督局想试探她是否会再去跟慕光联系。
“我的房子明天就要被回收，在被送回方舱之前，可就只能靠你收留我了，千大富婆。”
她含笑看向千璃瑟，得到对方回过神后没好气的一瞥。
“富婆最近花太多破产了，你睡沙发去。”
“不用，我自带地铺。”
“……你还真是不挑。”
“特殊时期嘛~”
霁月葭发现她似乎学会了周澄愈的胡说八道和耍宝技能，不过可惜的是，三天过后，这也会随着等级的回退，一并消失在她的数据库里。
再次前往监督局的那天，她在那幢黑色的大楼前停下脚步，松开了一路挽着的千璃瑟的手。
“瑟瑟，就送我到这里吧，我自己进去。”
千璃瑟没有坚持，低低地应了一声“嗯”，伸出手仔细而又温柔地帮她把贝雷帽调整好。
“霁霁，两年后见。”
“两年后见，”霁月葭展颜一笑，顿了下后，放轻声音补了一句，“记得我的礼物。”
“记着呢，不会忘的。”
“谢谢你，”她弯起眼睛，“那，我就进去了，拜拜。”
“……拜拜。”
挥别的手缓缓放了下来，千璃瑟静默在原地，目送那道身影一步一步踏上台阶，直至彻底消失在玻璃门后。
她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气，随后转过身，踏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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