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有什么事儿啊？整天闷在家里，好容易人家念念回国，也总不跟人聊天，又老是玩你那个游戏是吧？”
舅妈说到不满处，逮着他一顿数落。
“你看你都多大了，还整天跟个小孩儿似的。也就我和你舅舅现在还能管管你，为你操心这那的，等哪天我们老了，管不动了，你不得找个好姑娘照顾你啊？”
“我不需要照顾，别人家的女孩也不是生下来就要照顾人的。”
周澄愈僵着嗓子，冷硬地回。
“我知道您关心我，但我现在并不想恋爱结婚，更不想耽误别人，您别再撮合我和林念了。我待会儿还有工作要忙，就先不跟您说了，拜拜。”
说完，不等对面有所回复，便挂了电话。
海风轻拂，吹动他柔软的黑发。
他握着手机，默了一会儿后才开口：“我刚刚的态度是不是有点过分？”
毕竟对面是他的家人，霁月葭不好回答。
犹豫的时候，听见他又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幼稚？”
这一回她很快应：“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周澄愈笑了下，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重新从包里拿出相机。
“我们来拍张照吧。”
“嗯……”
他转过轮椅背对大海，举起相机的同时，把手机抬到耳朵旁边，歪过脑袋，与她轻贴。
霁月葭从翻转屏里看到了他的动作，也轻轻地朝他那一侧靠过去。
“笑一笑。”他温声说，并先一步弯了眼眉。
她的心颤了一下，点点头，直视着相机，让唇角勾起一抹出浅浅的弧度。
咔擦——
画面定格。
落日也在那一刻后，完完全全从海天相接之处沉落。
“再见了，周澄愈。”
耳机里的清浅声音好像融进了风里，被退潮的浪带往远方，直至海面终究归于平静。
周澄愈唇角的笑再也挂不住，缓缓放下手机贴在心口，合上眼，陷入长久的静默之中。
夜晚的街道两旁满是霓虹灯影，他坐着轮椅以极慢的速度行驶在路上，周遭的人群和车辆川流不息，像是被按了静音加速键一样，无数次地从身旁掠过，却没带来任何一点声音。
再回到小区楼下时，视野里蓦然撞进一抹卡其色的身影。
林念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靠着椅背的身形单薄，在昏黄灯光下显得十分落寞。
看见他的一瞬间，她站了起来，高跟鞋点地的“嗒嗒”声由远及近。
“你去哪里了？阿姨说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你都没接……怎么这个点才回来？”
“我跟她说过了，我在工作。”
周澄愈回答的声音平静而空洞，抬起的目光明明望进了她的眼睛里，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映出来。
林念被他的状态惊了一下。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他收回眼神，反问，“找我有事吗？”
林念默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方才的长椅：“上楼之前，方便聊聊吗？”
“抱歉，我今天很累，想早点休息。”
他低声说完，垂下眼，再次驶动轮椅，缓缓朝楼下大门而去。
身后传来林念微微抬高的声音。
“周澄愈——”
他的身影停住，却没有转身，只微微侧过脑袋：“还有事吗？”
林念快步走上来。
“我不知道你今天经历了什么，也很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但有些事，我还是想让你知道。”
她没有在意他毫无波澜的神情，自顾自地往下说。
“先跟你道歉，今天在商场遇到阿姨的时候，无意间把你拒绝我的事情告诉了她，我没想到她会怪你，这是我的失误。
“今晚我妈不顾我的同意，擅自把她认为的好女婿人选带回家见我。原本我之前拜托你帮我演戏，就是为了挡掉这场相亲。
“虽然你没来，我一个人闹的力度不够，不过结果也算还好，把那人吓跑了，虽然也导致我跟我妈大吵了一架。
“你上次说的话，我回去之后想了很久，直到刚刚才终于弄清楚，或许我真的选错了方式。”
她凝向周澄愈的眼睛。
“我必须跟你坦白，之前说喜欢你，的确没有那么真心实意，我对你的记忆始终停留在小学的时候……喜欢也是。”
周澄愈没有回话，也没有望过去，仍然安静地听。
“我以为可以靠着那段喜欢的记忆，顺水推舟地跟你走在一起。因为说实话，你真的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婚姻对象。”
工作稳定，收入不错，家庭关系简单，因为行动不便，所以也可以规避掉一些她不考虑的生活，和额外的风险。
“你说我不必硬推着自己往前，但我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方法，能在不让我妈妈伤心的情况下，完美解决我现在的困境。”
所以即便那样的想法很自私，她还是尝试着去行动了。只是没想到的是，会被他这么彻底地拒绝。
“我原以为你跟我是一样的，现在看来你比我坚定得多。”她轻声叹息。
周澄愈闻言，终于抬眸。
“我跟你不一样，因为我不会勉强自己。”
“你真的没有在勉强吗？”
林念直直望向他，这一句反问，让他握着轮圈的手紧了紧。
她笑了笑，没有拆穿。
“不过你说的对，人确实不该一直勉强自己。我跟我妈说清楚了，以后不会再接受她任何形式的相亲安排，不过前提是，我得达成她的要求，在三年内赚到一百万。”
“是吗？”
周澄愈反应平淡，似乎并不关心。
她撩了撩鬓边的长发：“是啊，所以为了自由，我申请了外派到美国总部的项目，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就走。”
周澄愈平静颔首：“恭喜。”
林念“嗯”了一声，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神情轻松很多。
“我要说的说完了，抱歉耽误你这几分钟，”她微微扬起唇角，目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眉，“那就……再见了，周澄愈。”
“再见。”
“希望你有一天，也能够做到‘不必硬推着自己往前’，去过你真正想要过的生活。”
她忽而轻飘飘地道出了这一句，并不等周澄愈有所回答，朝他挥了挥手后，径直转身离去。
他停在原地，失神的目光落在仍然亮着屏幕的手机上。画面里，女孩依旧巧笑嫣然，仿佛世间任何事都与她无关。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初秋的凉风穿过楼道，轻轻吹动他的黑发，他才缓缓抬眼，望向早已没了任何人影的远处。
“我真正想要的生活？”
呢喃一般的嗓音低得宛若梦中呓语。
“可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轮圈转动的声音沉闷地响起，周澄愈握紧手机，安静地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家中。
将电脑开机，自动登录的企鹅账号在右下角疯狂跳动起来。
他的视线却没有聚焦于那里，而是凝在一旁欢欢喜喜喝茶的Q版小人身上，发了许久的呆。
蓦地，一个剧烈抖动的窗口弹出桌面，打断了他的出神。
他机械地挪动鼠标，把聊天记录向上拉到半小时前未读的第一条。
木琉影：还没到家？？？
木琉影：你舅妈突然打电话给我，说联系不上你，怎么回事啊？
木琉影：？怎么连我电话都不接，你别是约会约到一半被人拐走了吧？
木琉影：oi！还活着吗？
木琉影：十二点不回消息我可就要杀去你家了啊。
木琉影：倒计时一个半小时。
木琉影：倒计时30分钟。
……
十指搭上键盘，周澄愈静止了好一会儿才打下回复。
芋已成粥：在。
木琉影：唷，还活着呢？我都准备去开车了。
芋已成粥：没死。
木琉影：废话，你死了我就得帮你联系火葬场了。
木琉影：所以到底咋了，你今天不是出去约会么？
木琉影：话说对方到底谁啊？大清早骚扰我给你选衣服，结果还捂那么严实不让我知道，寄月无暇？
芋已成粥：嗯。
木琉影：啧，真没想过网恋奔现这个词儿有一天能用在你身上。
木琉影：So？你不会是约会太投入了所以才不接你舅妈电话吧？
芋已成粥：不是。
木琉影：？
木琉影：你不对劲。
对面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一个语音通话拨了过来。
“什么情况？”微沉的声音，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周澄愈向后靠向椅背，微微仰起头，视线落在墙面挂着的那张海报，久未开口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慕木，我好像，失恋了。”
通话那边沉默了两秒：“你恋都没开始恋，失个屁啊？”
“是啊，恋都没开始恋。”
周澄愈扯动了一下唇角，眼底却没有浮现任何笑意。
“她怎么就走了呢。”
“……”慕木“啧”了一声，“上号，喝酒，二选一。”
周澄愈：“你忘了，我不喝酒的。”
慕木：“那就上号，来切磋。”
说完，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便点开《万剑沉渊》的游戏图标，盯着账号输入框里预填的、那一串属于“寄月无暇”的数字许久，握着鼠标的五指缓缓收紧，最后点击切换大号登录。
“叮——”
“编号519500，对您喜爱值超9000的玩家'芋已成粥'已上线，您可以前往游戏《万剑沉渊》与之相处以培养魂气。”
脑海里响起了系统甜美的提示音，霁月葭原本平静的眼眸微微一颤，意识瞬间出离，但又很快被对面不耐的敲击桌面声唤了回来。
“编号519500，你是否已经了解你此次所犯下罪行的严重性？”
她隔着由若隐若现的、由数条蓝色光线所组成的小型单人囚牢，望向不远处拧眉与她确认的记录员，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我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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