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上班，酉时下班。这八个时辰，对穆沐沐而言，简直比连续维修十件破损的古仙器还要漫长，还要心力交瘁。
在赔付了天文数字的“食堂改造费”之后，穆沐沐几乎是含着两泡眼泪，被执法堂的弟子“请”去了宗门的公共炼器工坊——那里堆积着如山般的待维修物品。
从弟子们练习时砍出缺口的制式飞剑，到炼丹房送来的、因控火不稳而内部焦糊需要清理的丹炉，再到长老居所送来的一些功能失灵的小型聚灵阵盘、甚至还有几件女弟子们送来、只是镶嵌的宝石松动或者符文暗淡了的精美玉佩……
工作内容倒是不难，甚至可以说有些大材小用。以穆沐沐“神之手”的功底，处理这些寻常物件，简直是杀鸡用牛刀。她的手指仿佛自带灵性，那些在普通维修弟子手中需要小心翼翼折腾半天的问题，她往往只需指尖微光一闪，神识扫过，便能精准定位病灶，随后或刻画、或修补、或注入灵力，三两下就能解决。
效率高得吓人。
但她的心，在滴血。
每修好一件东西，她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开始计算： “这把飞剑，宗门内部结算价大概五十灵石……” “这个丹炉，清理费大概八十灵石……” “这个聚灵阵盘，稍微复杂点，算两百灵石……” “这玉佩……纯粹是手工活，三十灵石顶天了……”
一边修，一边算。修得越快，算得越心凉。三十一万四千灵石的债务，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按照这个速度，她就算不吃不喝，在辰山府打白工打上几十年，也未必还得清！
更让她痛苦的是——职业习惯。作为一名顶尖的维修师，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那双“神之手”和那双“洞察之眼”。
路过走廊，看到墙壁上镶嵌的照明珠光亮度不稳定，她手指就蠢蠢欲动，想上去调整一下能量回路——“不行！调整了也没钱！忍住！” 看到某个弟子佩戴的防御玉佩有个细微裂痕，她嘴巴张了张，差点脱口而出“这很危险建议立刻修复”——“闭嘴！修了又要算我钱！说不定还怪我多管闲事！” 甚至看到分发灵米饭的那个大木桶边缘有个毛刺，她都觉得浑身不舒服，很想拿出砂纸给它打磨光滑——“穆沐沐！冷静！那是食堂财产！摸坏了又要赔！”
这种强行抑制本能的感觉，让她无比难受，如同强迫一个画家看见歪斜的线条不能修改，强迫一个乐师听到跑调的音符不能纠正。
一整天，她都处在一种精神高度紧绷、双手无处安放的状态。再加上头顶悬着的巨额债务，以及周围弟子们投来的、混合着好奇、敬畏、同情以及“这就是那个炸了食堂的猛人”的怪异目光……
下班时辰一到，穆沐沐几乎是秒速收起工具，一把抱起早就等在工坊门口、同样无精打采的旺财，跳上猪背，喊了一声“下班！”，便化作一道粉白色的流光，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辰山府的山门，速度快得堪比逃命。
只留下工坊里一堆才修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待维修物品，和一群目瞪口呆的弟子。
“穆师姐……效率真高，就是……下班更积极……” “废话，欠了三十多万，换你你也跑得快……”
骑着旺财，穿梭于云层與山巒之間，感受著耳邊呼嘯的風，穆沐沐才感覺壓在心口的那塊大石頭稍微鬆動了一點點。旺財也似乎感受到了自由的气息，哼唧声都轻快了不少。
它可不是普通的坐骑。在穆沐沐工作时，它需要负责用嘴巴叼递一些不重的工具，用鼻子拱过来需要的材料箱，甚至在某些需要稳定灵力输出的环节，穆沐沐会让它趴在一旁，将其微弱的土属性灵力作为稳定基座使用。可以说，它是一头经历过严格专业培训的辅助型灵猪，同样辛苦了一天。
一路风驰电掣，终于回到了位于凡间与仙界交界处、一个热闹坊市中的小家。
那是一个临街的、带个小院子的铺面。铺面没挂招牌，关着门。这里就是姜三石的大本营，也是穆沐沐名义上的家。比起辰山府的仙气缥缈，这里充满了人间烟火的喧嚣气，反而让穆沐沐觉得更自在。
刚推开院门，一股极其诱人的饭菜香味便如同拥有实质的温柔手掌，瞬间包裹了她和旺财。
那香味层次丰富极了——有灵米饭恰到好处的清甜蒸汽，有某种高阶灵兽肉被炖得烂熟、油脂化作醇厚浓汤的肉香，有灵蔬清炒的脆嫩鲜爽，还有一股淡淡的、令人食指大动的药膳清香……
这味道……是家的味道！是救赎的味道！
穆沐沐和旺财的眼睛同时亮了，一路上的疲惫、委屈、债务压力，瞬间被这香味冲散了大半。
“回来啦？”姜三石系着一条略显滑稽的碎花围裙，从厨房里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洗洗手，准备吃饭。今天炖了‘八宝茯苓蹄髈’，炒了‘清心碧玉芽’，拌了个‘凉拌三丝’，主食是‘珍珠灵米饭’。”
仅仅是报出菜名，就让穆沐沐和旺财的口水疯狂分泌。
穆沐沐把旺财放下，冲进院子角落的水缸边胡乱洗了把脸和手，迫不及待地冲进堂屋。
桌上已经摆好了三菜一汤。那蹄髈炖得色泽红亮，酥烂脱骨，浓郁的汤汁冒着咕嘟咕嘟的小泡；碧玉般的蔬菜油光水滑，清脆欲滴；凉拌菜色彩缤纷，酸辣开胃；灵米饭粒粒饱满，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和穆沐沐制造出的那些色彩诡异、气味杀人的“抽象派”料理相比，姜三石做的菜，堪称色香味意形养六位一体的艺术品！
旺财也冲了进来，兴奋地绕着自己的专属食盆转圈。姜三石给它也准备了一大份蹄髈拌饭，同样是香气扑鼻。
一人一猪，再也顾不上其他，立刻埋头苦干，大吃起来。
穆沐沐夹起一块蹄髈肉放入口中，那肉质软糯又不失弹性，入口即化，浓郁的肉香混合着茯苓等药材的清香，完美地中和了油腻感，好吃得她几乎要把舌头也吞下去！再扒拉一口灵米饭，米粒Q弹，甘甜可口。搭配着清爽的蔬菜和凉菜……
幸福感如同温暖的泉水，瞬间涌遍四肢百骸，治愈了她被辰山府和债务摧残了一整天的身心。
“呜呜呜……老爹，还是你做的饭最好吃……”穆沐沐吃得眼泪汪汪，含糊不清地说道，“我今天在食堂……差点死了……”
“嗯嗯，听说了听说了。”姜三石解下围裙，坐在对面，给自己倒了杯小酒，笑眯眯地看着狼吞虎咽的一人一猪，“炸厨房嘛，小场面。当年你娘……咳咳，没事。钱不够跟爹说，爹再给你介绍几个私活。”
穆沐沐瞬间警觉地抬头，咽下嘴里的饭：“私活可以！但是报酬必须直接给我！不能再经你的手了！”她可没忘那三十多万的债是怎么来的。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跟爹还这么见外。”姜三石打着哈哈，眼神飘忽，“爹那是帮你理财，帮你攒着开店嘛。你看那些食材多贵，还不是爹给你买的……”
穆沐沐鼓着腮帮子，用眼神表示怀疑。
很快，一大桌饭菜被扫荡一空。穆沐沐满足地靠在椅子上，摸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感觉终于活过来了。
旺财也吃得肚皮溜圆，它哼唧了两声，摇摇晃晃地走到院子角落——那里有一个铺着柔软干草和旧毯子的、专属它的舒适小窝。它满意地趴下去，然后开始快活地左右打滚，四蹄朝天，露出柔软的肚皮，发出愉悦的呼噜声，完全看不出白天在食堂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
别看它只是一头坐骑，但在穆沐沐工作时，它可是重要的助手，精神高度集中，体力消耗也大。此刻回到家，吃到美味饭菜，能在自己的小床上打滚放松，就是它最大的幸福。
穆沐沐看着旺财那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心中的阴霾又驱散了不少。
她帮着姜三石收拾了碗筷，然后坐在院子里，看着凡间坊市的灯火逐渐亮起，天空星辰闪烁。
“爹，”她忽然轻声问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开一家自己的维修店啊？就像……爹娘以前梦想的那样。”
姜三石收拾厨房的动作顿了一下，背对着穆沐沐，看不清表情。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悠悠地说：“急什么。技术在精不在快。在辰山府那种地方多历练历练，接触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对你没坏处。钱嘛……总会有的。”
他的语气依旧带着那种惯有的、不靠谱的忽悠，但穆沐沐似乎从中听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样情绪。
她叹了口气，不再多想。至少此刻，肚子是饱的，家是温暖的，猪是快乐的。
至于那沉重的债务和遥远的梦想……明天再想办法吧。
也许明天辰山府就能来个冤大头……啊不，是大客户，让她修个价值连城的宝贝，一下子就能还清债务呢？
穆沐沐抱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沐浴在凡间的星光与喧嚣中，慢慢放松了下来。今天的打工结束了，明天的“负”斗，还在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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