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昙躺在拔步床上,如瀑青丝披散在她身后,小脸惨白,双眸睁圆,漆黑的眸子却无半分神采,血丝爬满了眼白,眼尾通红,下巴埋在锦被里,像一尊精致易碎的瓷器。
兰心听见巧心惊呼,忙进了内间,轻晃着玉昙的手臂。
“娘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巧心手探到玉昙的额头,体温温热,还好没有发烧。
可玉昙的模样比发烧还吓人。
许是听到呼唤,玉昙的黝黑眼珠子木然地转了一圈。
“娘子,我去请大夫来瞧瞧。”巧心连忙出府请大夫,跑得太匆忙在府门前还摔了一跤,发出巨大的声音。
在府门处,碰巧遇到玉鹤安出府听学,一袭白袍立于马车前,见到她时,往前走了几步,薄唇微张还未说出一句话来。
巧心连忙爬起来退在一旁,恐在玉鹤安面前失仪,玉鹤安清冷严肃,府中婢女都有几分惧怕他。
好在玉鹤安只是瞧了她一眼,便上了马车。
巧心连忙往医馆跑,请了大夫过府看诊。
大夫道:“娘子,乃噩梦心悸,困扰烦心事太过,心病啊……”
大夫摇了摇头,无奈地摸了摸胡须,留下副安神的汤药,挎着药箱走了。
巧心将汤药煎好后,进内间时,玉昙双目闭紧,背对着她们,好似睡下了。
她只好将汤药温着,备着玉昙随时醒随时喝。
等到了下半夜,巧心再探玉昙额头时,额头滚烫。
巧心连忙裹紧衣袍再去请大夫,一番折腾,陡然天光大亮,伺候着玉昙服下退烧的汤药。
玉昙出了这事,兰心想去禀告宋老夫人,临走前被偶然清醒的玉昙抓住了手。
“不准去。”玉昙的声音干裂嘶哑。
兰心转念一想:“娘子,要不要请郎君来瞧一瞧。”
玉昙拒绝:“谁都不能说,我没事。”
兰心担忧地望着玉昙:“可是……”
玉昙卧于锦被下,声音又缓又狠:“我只是在想事情。”
兰心再多的迟疑都在玉昙泛红的眼角,发狠的语调中,咽进肚子里。
这一场高热,三日才算彻底褪下。
连续的梦魇、高热,她脑袋疼得快要炸开,像有人拿了把斧子在砍她的脑袋,病恹恹地待着屋子里,哪里都不想再去。
季御商每日一封拜帖,一封比一封厚,楚明琅也递了一次拜帖,全被她吩咐扔在了花坛里。
赵钦也递帖子商议商队,被她拒了。
玉昙躺在拔步床内,望着天青色帐顶发愣,浑浑噩噩。
她有些分不清她安然待在岚芳院,还是梦中那个囚禁她的院子。
接连四日都未去禾祥院,陪宋老夫人用早膳,宋老夫人放心不下,便差常嬷嬷过来询问。
内间的药味早就开窗散了,又新添了些昙花香料,不仔细闻,难嗅到药味,
常嬷嬷站在帐子外,脊背挺直,担忧道:“娘子,老夫人几日都未见你,差奴婢来问问,娘子是不是又病了。”
玉昙双臂撑着床榻,靠在床头锦被下滑,露出单薄的身子。
她抿了抿唇:“没有生病,隆冬苦寒,我躲懒罢了。”
“没病就好,没病就好。”常嬷嬷笑了几声,“老夫人常念叨你,娘子若是得空了就来禾祥院,有娘子在,老夫人用饭总是多用些,笑声都要欢快些。”
玉昙点了点脑袋,高烧后身子无力,更苦恼的是梦魇和缺觉,想了半晌她才想起,前段日子,她还给祖母承诺,要给她做桂花酪,竟然一直未做过。
她视线望向外面,下雪后的晴日,阳光洒进了院子里,已过了正午,宋老夫人要开始午睡了。
“劳烦常嬷嬷跑一趟,明日一早我便来禾祥院。”
“好嘞。”常嬷嬷高高兴兴地应下,回禾祥院交差。
*
孔仁乃当代大儒,听学收益颇丰,玉鹤安埋在书案整理,抬首时习惯性望向矮榻。
矮榻上堆叠着薄被,鲜亮的鹅黄色,柔软的锦缎里面塞满了雪白的棉絮,外面绣着几朵盛开的白昙。
小案上放着那几本游记,都只被玉昙翻看了前面几页,就没耐心再读下去了。
玉昙一般叩着游记,裹着薄被蜷缩在矮榻上打盹,像冬日里守着暖炉困倦慵懒的猫。
玉鹤安提着的笔再也落不下去,心难静,书是看不下去了,他起身出了屋子站在廊下。
雪后的阳光刺目但不温暖,廊下那串风铃上,琉璃和贝壳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晕。
无风至,风铃不会响。
他抬手拨弄了一下,风铃“叮铃”作响。
最初,玉昙黏他,想他带她出去玩。
他年少心性不够坚定,不能做到心无旁骛。文章时常晦涩难懂,总被玉昙带偏,明明一个时辰能看完的书,她若是在,得看快两个时辰。
他埋怨玉昙在耳畔聒噪,玉昙抿着唇用力地瞪他,翌日,她便捣鼓着在廊下挂了串风铃。
等到他再被书折磨时,抬头瞧玉昙。
玉昙会眉毛轻轻上挑,杏眼微微瞪大,得意地抬着下巴,“阿兄,风铃在响,不是我吵你哦,你不能怪我。”
“哎——”一声哀叹将他从回忆中抽离,长明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口,“娘子,今日又没来,已经四天了。”
玉鹤安顺着长明的视线望过去,只有院角的枯枝在微风中轻晃,“长明,我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长明咽了咽唾沫,点了点头。
“那日娘子明明向郎君解释了,郎君太注重礼教,觉得娘子……不规矩。
下雪天本就路滑,楚郎君也是担心娘子才会相扶,若真是摔在雪地上,摔断腿才是大事。”
“哪会这样。”
“去年,郎君我们在沧澜山雪地摔了一跤,奴才的腿就断了,生生养了三个月才能下地,您难道忘了。”
长明语罢,已经不见玉鹤安的身影,只在院子角落看到一袭快要消失的白袍,不由得笑出声。
玉鹤安在外为人行事,自是克己复礼注意分寸,可单单对玉昙……
五年前的一场争吵,玉昙去了渔阳,等了两年终于等到她归来时,可再不见她来风旭院,后来玉鹤安又出门游学。
原本亲密的兄妹,变得生疏又冷淡,好不容易缓和些,长明盯着玉鹤安的背影摇头,他家郎君的臭脾气又上来了。
希望这次兄妹之间的误会不会太久,长明摇了摇头追上玉鹤安的步伐。
*
玉鹤安站在岚芳院外,仔细算来,他竟然从未来过这。
幼时,玉昙养在宋老夫人的院子,玉昙若是在风旭院待晚了,他送她也是去禾祥院。
这里的一草一木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像玉昙那五年他从未踏足的人生。
走近了才瞧见,一身着粉色短袄的婢女蹲在墙角,背对着他,跪得虔诚无比,嘴里念念有词:
“天官赐福,百鬼消退,万病不侵。
求求各位神仙显灵,保佑我家娘子。”
婢女语罢,吹燃火折子点燃一堆符纸。
这个婢女他认识,和玉昙一同长大,是侯府的家生子。
玉鹤安快步走近,冷道:“兰心,你这是在做什么?”
“郎君。”兰心被吓得后退半步,扑通跪倒在地,“奴婢未起害人之心,还请郎君饶恕。”
“杳杳在何处?”玉昙待婢女宽厚,他自然不便处罚,玉鹤安长叹口气,未忘来这儿真正目的。
兰心想起玉昙的嘱托,连忙起身,拦在玉鹤安面前,“郎君,娘子已午睡了。”
玉鹤安瞥了兰心一眼,她眉头紧皱,眼珠乱转,面上太过慌乱,还有方才口中的念词,他直觉不对。
长腿一跨便进了岚芳院会客小厅,扑鼻而来,昙花香里掺着点苦涩的药味。
玉鹤安冷道:“杳杳生病了,为何不说?”
兰心小声道:“娘子退烧了,就,就拦着不许报。”
玉鹤安也不明白,怒意从何起,胸腔内像是有一团火,烧得他整个肺腑都痛,再也顾不得兄妹有别,进了内间。
“兰心。”玉昙以为兰心回来,轻轻唤了一声,声音软绵绵地,听着没什么力气,“倒杯茶,我渴得厉害。”
纱幔外却没什么动静,玉昙拧着眉,难道是她听错了。
四日了,她终于从那场梦魇中走了出来。
她手搭在软被上,掀开被子打算下床,便听见圆桌前有茶杯轻扣在桌,茶水倾倒之声,她便停了动作,等兰心将茶水递进来。
屋子里未开窗,天青色纱幔层叠,一个高挑的身影靠近,玉昙拧着眉,只觉得今日的兰心高得离谱,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了纱幔。
一袭白袍的玉鹤安出现在她的面前,眉头紧皱,唇角抿着,面上带着薄怒,和梦中瞥她一眼,就嫌恶转开的神情一模一样。
一时之间她分不清,她到底是在现实还是身处梦中。
玉昙紧张地吞了吞唾沫,拽着被子往拔步床里躲,可是床太小,她不住地往后缩,后背死死抵在墙壁上。
她生怕从玉鹤安口中听到骂她的话,脑子却满是梦中的恶语:
“被人豢养的外室罢了。”
“比之青楼花娘又有什么区别,亏还是在侯府长大。”
“礼义廉耻忘了干净。”
玉昙双手捂着耳朵,失声惊叫,“滚开,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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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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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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