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来！这里还有个幸存者！”
“这女孩子及笄了没有？她是怎么孤身一人跑到这里来的。”
“这剑不似凡品……筑基后期修为，这女孩是个修士。但不是我们的人，是不是路过的散修，或者是住在晋阳城的人。”
“晋阳不是修真的地界……难道是那户退出修真界的尘门，晋阳常家的人？”
“晋阳常家？”
“对，常家和江陵谢家是姻亲，听说结亲的那位小姐有些修炼的根骨。”
“这是什么？攥得这么紧，都渗血了……是的！她手中有块玉佩，上面写的‘常青月’，她就是常家那位修仙的小姐！”
“快去告诉姜师兄……”
这是什么声音……
我死了吗……
映雪的五感仿佛浸透在看不见的黑水之中，耳中的杂音要冲破她的神经。她不知时间过去多久，不知废了多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睛。但她睁开眼，看见了阳光。许久不见的光线将世界切割成光怪陆离的碎片，刺激得她眼中流出生理性的泪水。
天亮了。
“你醒了？”
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映雪艰难地转头望过去。她还看不太清，只知道是个身量高大的人，青衣白剑，声线有些粗硬，但尽量控制得柔和，以免吓到眼前的女孩。
映雪想说话，却只从粗哑的嗓中挤出了零星的字句：“我……死了……”
“没有”，那男子见她还能开口说话，松了一口气：“你没有死，你活下来了。”
原来她活下来了，是他救了她吗？所以常老爷真的求援了，而他们真的来了。他是谁，是谢家的人吗？还是其他地方的修士？
她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谢……寰……”
面前之人着急地追问：“你认识谢寰是吗，你是不是晋阳常家的小姐常青月？你怎么逃出来的，家中还有活着的人吗？”
常……青月？对了，小姐还在港口的厂房，老爷夫人和少爷们留在了常府，还有绣房的曼娘秋云，账房的王嬷中庭的潘叔……他们在哪里，还活着吗？
然而，映雪的思绪越来越沉，还来不及说什么，又不受控制地昏睡过去。
*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映雪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
面前是一个干净空旷的竹屋，旁边的炉子似乎煮着草药，空气中是清心安神的味道。自己身上的衣物干净整洁，不是原来的衣服，是青色的。她的手微微动了动，摸到了枕边冰凉的硬物，是常小姐的贴身玉佩，而噙莲剑被挂在墙上。
映雪坐起身，只觉得身上痛得厉害。她艰难地扶着墙，取下了噙莲剑，却因为太虚弱拿不稳，哐当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吓得她整个人蜷缩起来。
与此同时，一个女子快步走了进来：“怎么了，你醒了吗？”
映雪赶忙抱住了噙莲剑，一脸警惕地望向了她。
这女子也是一身青衣，看上去比她年长一些，可能二十来岁的样子。她的模样清秀漂亮，尤其是眼睛动人，像一只活泼的小鹿，油亮的辫子束在脖颈两侧。她的袖口用绳子扎起，身上有让人很安心的、药草的香气。
看见她，那女子脸上露出些吃惊的神色：“……你抱着剑做什么？”
映雪明白她不是晋阳城中的怪物，但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但那女子一看就冰雪聪明，很快明白过来：“我懂了，你害怕是不是？”，瞧见映雪警惕背后怯生生的眼神，她把声音尽量放轻，解释道：“不要怕，你已经安全了，妖鬼潮都被打跑了。”
这女子名叫裁叶，自称是天下第一宗太清宗的弟子，师从座上长老拂渊。此处是据晋阳千里之外的太清山，隶属修真地界，外有护山法阵，内有高阶修士无数，妖魔鬼怪绝对进不来，她在这里，保证安全。
“你已经昏迷一周了，但不用担心，只是先前透支灵力，再加上惊惧过度、饥寒交迫，只要好好修养，就不会伤及根本”，裁叶说：“你现在需要休息。可以把剑放下了吗？”
映雪抿了抿嘴，她不是不信任面前这个人，只是即使已经过去七天，但死亡和恐惧似乎仍在追逐着她，令她不寒而栗。
裁叶见她没有反应，又道：“我这样说吧，你是筑基后期，我是元婴中期，你落后我两阶五段”，她狡黠地眯了眯眼：“所以你抱着剑也没用。若我真要出手，十个你都不是我的对手。”
“……”，映雪于是默默放下了剑。
“这才对”，裁叶把她扶到床上，又去炉边看药，见熬得差不多了，就端过来喂她。
映雪想要拒绝，但迫于这位元婴中期大能的淫威，只得屈服。老老实实地喝完一碗苦得要命的药，又被裁叶塞了一颗蜜糖，她念咒似地说：“良药苦口良药苦口”。
甜味在映雪的嘴里化开，让她想到在常家的岁月。常老爷是富商，家中什么都不缺，连佣人也能经常吃到糖。想到这里，她停滞生锈的神经好像终于转动起来，生涩地问：“请问晋阳城的其他人在哪儿，也在这里养伤吗？”
裁叶放下药碗，勺子碰到碗底，发出一声脆响。她的脸色带着一点于心不忍，但还是如实说：“除你之外，无一活口。”
映雪的手指无意识刺挠了一下，洁白的被单被挂出了细细的痕迹。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样，只好道：“这样啊……”
“我把你醒来的事情告诉了大师兄，他马上就会赶过来，你有什么都可以问他”，裁叶说：“他叫姜颂，一周前，是他带领的队伍在晋阳的山间发现了你。听说你中间醒过一次，可能见过他，他个子挺高的，但心眼有点粗。我就在旁边守着，保证不让他吓着你。”
映雪隐约记得，点了点头，没有什么额外的表情。说实话，她脑中空荡荡的，不知想些什么才好。
姜颂到得很快。他也穿着一身青衣，看来这是太清宗统一的制式，只是领口有一圈黑边。他的模样周正，一看就是正义凛然那种人，板着脸的时候显得有点凶。
他坐在屋中的桌子边，而裁叶靠在床边，一只手将映雪搂在怀里。
“常小姐”，可以看出姜颂刻意将声音压低，不想吓着她：“我有几句话想问你”，一句话没说完，就收获了裁叶的白眼，于是他迅速找补了一句：“听到你醒了，我很高兴，身体还好吧？”
“行了，问吧问吧”，裁叶无可奈何地说，在映雪耳边低声吐槽了一句：“别和他一般计较，他就这样，嘴笨话直。”
“……”，姜颂当没听见，继续说：“你知不知道晋阳的妖鬼潮具体是什么时候出现，从哪里出现的？”
“……冬月初八夜里，具体的时间和地点我不知道，但白天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映雪慢慢地说，其实她在心里想了很久很久：“当时妖鬼都在城中，我们逃到港口，靠海的那边还没有。快日出的时候我跑进山里，那里也没有。至于时间，夜里大概子时末，老爷到我们房里，那时候已经有人死了，所以时间可能更早……”
“老爷？”，姜颂打断她：“你说的是你的父亲、晋阳常家的当家常老爷吗？”
映雪没应声，裁叶感到靠在自己怀里的身躯似乎震了一下。但她以为映雪只是担心暴露了身份，于是安慰道：“没事的，青月，不要怕，我们都知道了。你的玉佩上写着名字，足以证明你的身份，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但女孩丝毫没有被安慰到的意思，反而抖得更厉害了。
裁叶猜可能是姜颂的话让她想起了灭门惨案，叹了一口气，继续安慰她，还引导地说了很多展望未来的话。比如他们都知道她是江陵谢寰的未婚妻，谢寰明年就会到太清宗求学，大概率会成为他们的师弟，她也可以一起留在太清宗云云。又说她天赋好，在这里肯定能修炼得很快，说不定还有机会拜在自己师尊门下，将来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击败妖鬼，再也不用怕它们，为父母报仇云云。
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映雪的左手拢住了右手，指尖几乎要掐进肉里，才能控制住脸上不露出惊恐和心虚的表情。
她们竟然以为自己是常小姐，为什么，因为那块玉佩和噙莲剑？是怎么来的来着，噙莲剑是小姐被杀以后自己捡来的。那玉佩呢，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好像当时她想丢下小姐走掉，小姐不愿意，把玉佩塞到她手上希望她信任她留下来。但话没说完小姐就死了，所以那块玉佩我是一直拿在手里没有丢掉吗？……
映雪害怕地颤抖起来。
姜颂仔细地盯着她，察觉到她似乎不是简单因为妖鬼潮而恐惧，反而像是夹杂了一丝……心虚？他被自己一瞬的思绪点醒，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的误区，于是重新问道：“你是晋阳常家的独女、噙莲剑的主人的常青月吗？”
映雪不敢说话，她的脑中乱作一团。
她们救她，帮她，照看她，还许诺她未来，都是因为她们认为自己是常青月吗？
那如果被发现了自己不是常小姐，只是府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婢女，她们会如何对待自己？且不说能否留在太清宗修炼了，她们会不会立马赶走自己，甚至……杀掉自己……修真界和凡间的等级区别大吗？小姐死了，而她活了下来，是她没有保护好小姐……映雪想起仍在晋阳的时候，她听说隔壁杨家有个小厮没勒住马，踩断了大少爷的腿，那小厮直接被杖毙了…
映雪脑中一片混沌，嘴中喃喃说了什么，连自己都听不清。直到听见裁叶的声音，她才意识到自己答了什么：“你问这么多遍做什么，没听见她说‘是’吗？她不舒服你也耳聋了不成。来之前怎么答应我的，不能冲撞我的病人。你再这样我就赶你走了。”
姜颂被师妹怼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心中的怀疑并没有消失，反而愈加打量着映雪。
……这也是没办法的吧，她不想死，她也不该死，她真的尽力了。映雪低下头不去看他，更深地缩在了裁叶的怀里，寻找安慰一样。
如果她是常青月，她就有机会留在太清宗，拜在当世第一人拂渊长老门下，这是何等的荣耀。没人会知道她曾经只是个卑微的小丫鬟，无父无母，谁都能欺负的那种。
毕竟小姐已经死了，老爷夫人少爷，晋阳城中的人都已经死了，没有人会识破她。而映雪虽然做的不够好，但真的已经尽力以命相搏了。既如此，她现在认领了常小姐的身份，也不会影响到任何人吧？更何况不是她先说的，是这些人先给她扣了帽子，她只是没有反驳而已。
她只是不想再孤单一人，不想再弱小无依了。映雪想要变强，强到可以独立，可以不再惧怕，不再失去身边任何一个人，好如她在绣房的好朋友曼娘，坏如脾气差的常小姐。
她想要在这里获得保护自己的能力，和保护她们每一个人的能力。
但映雪随即意识到这不可能，因为这世上还有一户人家知道常小姐的长相——曾与常小姐交换过画像、常小姐的未婚夫，江陵谢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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