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雪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月上梢头。
赵明懿抱她回房后又坐下盯了她许久，她不敢作声，只好继续装睡，不知怎得竟真的睡了过去。
她尝试在脑海里叫了环环几声，没有人应答。寂静的夜里，只能听见旁边桃儿清浅的呼吸声。
许是下午躺了太久，映雪此刻没有丝毫睡意。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暗中，她的思维却仿佛清明了许多，白天的记忆纷至沓来。
同样重生归来又多疑善变的秦王，多年潜伏在府中的大乘修士，早逝却同样出身修仙世家的前任秦王妃，还有疑似修为更高的、能伪装成小女孩的红衣男人……但似乎和赵明懿不太对付。
说起来，这次他也算出手帮了她。
他说，他会先封住映雪的金丹和灵脉。
赵明懿也一再要求徐嬷嬷检查她的金丹和灵脉。
金丹和灵脉……听起来并不像凡人该有的东西，倒像是修真之人的。
修真界……映雪不太了解，唯有听桃儿提过只言片语——她喜爱读话本，里面不乏与修仙有关的故事。
话说这世间的人被分为两派——凡人和修仙之人。凡人占九成以上，受世俗王朝的管辖，而有资质修仙的仅占不到两成。这些人可以汲取天地灵气修炼，获得超越凡人的力量，但大多拜在各个门派下，不同凡人一道生活。
“就像凡人都渴望做官发财一样，修仙之人也有共同追求的道——便是提升境界、飞升成神。”
映雪想起桃儿的话：“在他们眼里，如若经常插手凡间的事，就会破坏世间的规律，有损道心，从而影响修炼和飞升。因此，虽然没什么明文规定，但各大门派基本都默认禁止弟子入世的。所以《一觉醒来发现草包夫君变成了修真大佬》男女主的感情才不被世人认可呜呜呜……太虐了，但是超级好看，你不看绝对会后悔的！”
映雪还记得桃儿哭得红通通的眼睛，她笑着摇头，又把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
“不过，也有一种情况，修真之人一定会入世”，桃儿用映雪的手帕擦鼻子，话音一转：“便是大魔出世的时候。大魔出世，生灵涂炭。据说，他会从地下召唤出成千上万的鬼怪，供他驱使。这些鬼怪嗜血残暴、还拥有强大的法力，凡人难以招架，唯有修仙之人能与之抗衡。”
映雪道：“这样看来，修仙之人还蛮有担当的。”
“……不是”，桃儿道：“你不能这么想。嗯……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能把修仙之人想的太好了。你看，他们是有资质的凡人，拥有超越凡人的力量和优越的资源，总是自恃高傲，多少有些高人一等草芥人命的臭毛病。他们肯救人是因为觉得铲除妖魔是修炼的一部分，一切都是为了飞升、为了成神，而不是为了救世。不然他们为什么不调查清楚大魔降世的原因，从根源上杜绝灾难的诞生？这种人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不要被他们骗了，就像我上次借你看的《啪！狠狠打脸仙门宗派！》一样，虽然因为特立独行被划为**了，但是写的还不赖……你没看是不是？”
映雪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眼看着桃儿要扑上来，连忙转移话题道：“你的意思是，人们现在还不知道大魔降世的原因吗？”
但是话题转移没有成功，桃儿还是凑过来把她扑倒，映雪连连告饶。两人笑着打闹了好一会儿，才纷纷累得躺在床上。
在映雪快要忘记这个问题之前，桃儿突然回答了她：“是阿，无论凡人还是修仙之人，大家都还不知道大魔是如何诞生的”，她的声音中夹着还未完全平复的气喘：“不过，这世间已经有两百年没有新的大魔出世了……”
再多的，映雪怎么也想不起来，一瞬间恨不能把桃儿摇起来让她多说些和金丹和灵脉相关的话题。
她辗转翻了个身，往角落的方向望去——她记得那里面藏着桃儿的画本，心道等到白天要找机会拜读一下。
“唔……映雪？……”，桃儿嗫嚅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带着未睡醒的沙哑和含糊：“……你醒了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映雪连忙凑过去制止她要坐起来的动作：“没有，我就是下午睡太多，这会儿睡不着，对不起吵醒你了。”
桃儿含含糊糊地应道：“……没事……那你不舒服了，要叫我……”
“好，你放心，快睡吧”，映雪在她身上轻柔地拍了拍。见她的呼吸逐渐平稳，这才松了口气。她想了想，担心自己辗转反侧再吵到桃儿，便起身披上外衣，想到外边的院中坐一会儿。
一片漆黑的屋里，映雪没有看见，在房门碰上的一瞬间，桃儿睁开了双眼，那里面竟没有丝毫睡意。
*
深夜的秦王府万籁俱寂。院中并未点灯，唯有月亮洒下的银白光华。
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凉，映雪不由紧了紧外衣，轻轻倚在廊下。这时候，她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孤寂之感，仿佛天底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她的苦恼、她的困惑，她险象环生的处境，竟不能向任何人倾诉了。
鬼使神差，映雪的脑中竟然想起了那个红衣的身影。这一瞬间，仅仅在这一瞬间，她的孤单压过了警惕，不由得在心中又叫了一遍环环的名字：“若你还在我脑中听着的话，便过来找我。”
“咔嘣。”
蓦地，有个东西精准地砸到了她的后背。倒不算疼，但在寂静的黑夜里还是吓得映雪跳了起来。
她往四周看去，并不见人，又低下头望过去，却看见打中她的是个杏子，咕噜咕噜滚到她脚边。因是春末，还远不算成熟，小小的果实泛着青。
映雪下意识向上看去——那是院中唯一的一颗杏树。那树枝上倚着个人影，心不在焉地翘着腿，仪态实在糟糕，不像个样子。他的手上还把玩着果实，动作间，红色的衣袖微微摇摆。
映雪愣在原地——他竟真的来了，那个伪装成环环的男子。
她忍不住走上前几步：“你……”
然而，还未等她说完，树上人便开口打断，语气很是冷硬：“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那一刻，映雪本就摇摇欲坠的依赖碎了个干净。
说到底，这人本就是十足的怪人。身负法力，可能是修仙之人，又以男子之身潜入王府、顶替婢女，还对她无由来的百般示好。
即使不同杀害了她的赵明懿一路，即使白天出手帮她应付了大乘修士，即使装的好像与她相谈甚欢……也绝对不值得信任。
见她不答话，树上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常映雪，你别装傻。你和赵明懿到底怎么回事？”
听到他直呼秦王的名字，映雪默默掐住了手心，警惕地望过去。
但转瞬间，她意识到这是个机会，是个能刺激对方说出更多信息的机会。
于是她斟酌片刻，佯装不知地应答道：“这话该我问你。环环，你在搞什么名堂？一个女孩子深夜爬到树上，成何体统？身为奴婢，又怎么能直呼王爷的名讳？”
“……”
见他沉默，映雪并不着急，平静地往他的方向望过去。只是天太黑了，她确实什么都看不清。
半晌，对方果然先忍不住了：“……你叫我什么？”
“环环，这不是你的名字吗？绣房新来的婢女“，映雪冷冷地反问：“我倒想问问你，身为绣房婢女，你如何也能使用法术？如何混入王府？又如何能在脑中与我对话？”
“你说我是婢女？？”映雪听见他不可置信的声音。
他像是气笑了，连说了几句“好得很”，伸手往树上一拍，瞬间衣袂翻飞。
映雪只感觉面前似有一阵风拂过，眨眼就有个人影落在她面前。他的身量比映雪高上许多，她不得不抬起头才能和他对视上。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映雪终于得以看清他的表情。
他的眉头皱着。不含笑意的时候，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显得凌厉而冷漠，仿佛穿透了面前的人，看穿了面前的人。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他先气得冷笑出声：“还装，觉得我是婢女？秦王府的婢女都长这么高吗，需要你仰头来看我？”
映雪身子一颤，顿时明白了自己的破绽。她连忙低下头，暗骂自己不小心。
谁想到面前的人见映雪眼神躲闪，竟是直接伸手来抬她的下颌。
触碰间，对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映雪的颈部，惊得她下意识伸手推搡，却被对方一把抓住。力气很大，竟然轻易挣脱不得。
可能是肢体躲闪让对方误解了她的意思，映雪与他对视的瞬间，就看见对方的脸上复杂的神情。似有悲伤、似有疑问，又似有恨其不争的怒气。
“你躲什么，还想为赵明懿掩饰？他杀了你一次你知不知道！”
听清这句话的一瞬间，映雪的耳中一片嗡鸣。
为什么，他竟也知道前世的事情？
面前人知道，赵明懿知道，连翘和桃儿不知道，那大乘期的徐嬷嬷知不知道……
……那会不会所有修仙之人都知道？
这一刻，映雪突然怀疑，自己是真的重生了吗？
还是，只是陷入了这些修仙之人的游戏和折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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