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百里笑以为他们要睡大街时,文翊吩咐车夫掉头前往城南,马车七拐八拐,转进一条清幽的小巷。
百里笑挑开帘子探头探脑,问:“这是要把我们打包卖了?”
文翊好脾气地解释,“我的私产。这里不常来,今天暂住一晚。”
真有钱啊,遍地都是私产。
百里笑心里忍不住嘀咕。
既然有钱,人也一天天闲得要命,只管把事情派发给手下人去做,文翊怎么还天天窝在阳爻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还真就是纯粹的宅。
百里笑率先跳下马车,有心要问眼下正虚弱着的首领需不需要自己搭把手,没想到文翊身残志坚地自己颤巍巍下来,还略过她,叫十一过来搀扶。
她眨眨眼,差点忘了身边还有十一这么个好用的工具人。
要力气有力气要身高有身高,还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
要不还是让首领尽快把十一调到地字牌吧,也不用接触核心机密,做她这个特助的助理就行。
这样,那些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琐事就有人替自己跑腿了。
一边琢磨着此事的可行性,百里笑一边跟在文翊身后往里走。
这处小院面积不大,站在门口就能一眼看到头,但毕竟位置在城南的寸土寸金的富户区,也算不上磕碜。
“少爷?您来了?”
几人行至院中,才终于有个走路都不麻利的老头哆哆嗦嗦从后院转出来。见到文翊,他那张橘子皮似的老脸上皮都展开了,先是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将人看了又看,泪水才后知后觉蓄满眼眶。
他上前两步,似乎是想握一握文翊的衣角,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默默收回手,枯瘦的手揩净眼窝里的水痕,扯起张笑脸,道:“院子我一直都亲自打理,您看看?”
文翊面色有些复杂,扶着十一站直了,走到老头身边,拉起他的手,叹道:“我这些年……太忙,没能来看您。祥伯,是我不好,劳烦您辛苦照看……”
祥伯连连摇头,还想说些什么,却终于发现文翊脸色并不太好,立刻收声,审视地扫了眼百里笑和十一,吩咐道:“扶少爷进屋歇着,你——”他手指点向百里笑,“和我来,弄点吃食。”
面对文翊时,祥伯活脱脱就是个慈祥的老忠仆,面对旁人,他就立刻成了说一不二的大总管。
百里笑虽然对他颐指气使的态度略有不爽,但自己目前的身份就是干这活儿的,便没说什么,老老实实跟上这老头的脚步。
祥伯自打见到文翊后,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腰不酸腿不疼了,走路简直脚下生风,能和懒懒散散的百里笑拉开距离。
“少爷这些年身体可好?”
好一会儿,百里笑才反应过来,老头这是在问自己。
那他可是问对人了。
百里笑坦诚道:“我今年才跟着他的,不清楚。”
祥伯终于舍得给百里笑一个正眼,“伺候的丫鬟也要换人么?上一个事因为什么被赶走了?”
百里笑:……
在老头心里,文翊是什么形象?
她默了默,解释道:“少爷身边没丫鬟。我是护卫。”
祥伯哑然又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
百里笑这才发现,老头不同于这个时代的其他同龄老头,虽然一把年纪,却也没有留胡子,下巴干干净净的,似乎经常打理。
……等下。
她眯了眯眼,仔细看去,却发现祥伯的下巴和唇边连胡茬都没有。
这人是太监?还是雄激素分泌有问题?
如果是前者……百里笑有些烦躁,希望自己不会真的被牵扯进什么麻烦的“大事”里。
“也是,看你笨手笨脚的,不像能伺候好少爷。”祥伯也不知怎么想的,竟又绕回了开始的话题,走进厨房,边给灶里添柴边嘟囔,“还是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才行……”
这老公公是挑丫鬟还是选妃呢?
百里笑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见他是打算烧水,便也上去搭把手,拎着桶往锅里加水。
祥伯:“还算有点眼色。就算你是护卫,平日里跟着少爷,也记得多看顾些,他而今身体不大好了,衣服要多穿——你们也是,大冬天出门,竟不给少爷配个手炉吗?”
百里笑说:“我是护卫,只负责打架。”
祥伯大惊,“怎么还打打杀杀的?”
百里笑:……
这下她倒是可以确认,老头一点不知道文翊如今干的是什么营生。
文翊既然没对祥伯说,那自己也不会多言。百里笑敷衍地“嗯嗯”两声,装出副一问三不知的莽夫样,叫老头没一会儿就自讨没趣地闭上了嘴。
热水需要现烧,饭菜倒有现成的。
院子里就祥伯一人上下忙碌,他年纪也不小,平日里不常自己做饭,都是和酒楼定了一日两餐,叫他们送来。
中午的饭菜,祥伯还没来得及动筷,百里笑一行人就来了。
菜色不多,老头自然只想着要给自家少爷送去,至于自己和剩下几个不重要的仆人,吃点什么不是吃?
百里笑没好气地拎着食盒放到桌上,冲文翊伸出手,“给点钱。”
文翊半死不活地窝在榻上,抱着手炉不放,也没有要起来的打算,恹恹地问:“又干嘛?”
“又没我们的份儿,我和十一,还有你带来的那个车夫,总得不能饿肚子吧。”
文翊盯着食盒走了会儿神,才有气无力道:“你们吃,我……”
“怎么能不吃呢?少爷,您眼下这样虚弱,更要吃!”祥伯提着茶壶进来,动作熟练地摆盘布菜,将自己分好了的一只只小碟子放在卧榻的小几上,“没有您不爱吃的,多少用点吧。”
文翊叹了口气,问:“祥伯,你手上有银子吗?给他们些吧。”
掂了掂手里的几枚碎银,出门时,百里笑丢给车夫一锭,自己则拉着十一去城北的一家馄饨铺子。
过去,她,十一和十二,每每来京城,就爱在这里吃饭。
十一在意识到百里笑要去哪后,脚步就变得迟疑。来到馄饨铺子前,他只感觉自己脚下有千钧重,怎么也迈不开步子进去。
“我去别家……”
百里笑捞着他进去,把人按在条凳上,要了两碗大份馄饨,这才有空看向十一,“你要把自己困一辈子么?”
十一自嘲地扯起唇角,“我倒是想和你一样没心肝。”
“咱们三个从来都不是一路人。”百里笑斩钉截铁地下论断,“十二当年就是一副苦大仇深有故事的样子,本来也在艮楼留不了多久,我呢,更不是什么好东西。十一,有朝一日,我站在十二的位置上,我同样不会留手。”
十一问:“你什么意思?”
“我也会走。我不会永远留在艮楼。”百里笑撑着下巴,语气平淡,神情和讨论今天吃什么也无甚差别,“但你不一样。我们也会有拔剑相向的一天——干这行,不就是如此。”
馄饨上来了。十一不再言语,将整张脸埋在蒸腾的雾气后,狼吞虎咽地吃东西。
百里笑又问:“你考虑升地字牌吗?要是不想,我会和首领说。”
十一闷声道:“为什么不想。”
“艮楼背后的牵扯太深,”百里笑吃东西的动作很快,却不显得粗鲁,还能在吹凉馄饨的间隙抽空说几句话,“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不然为什么天字牌和地字牌的流动性那么强?
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因为知道某些不可告人的信息,而悄无声息死在暗处。
十一说:“不用你管。”
百里笑无语。
她的善心大发有期限,持续不了多久,这会儿已然到期,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自顾自低头吃东西。
回到落脚处,已近黄昏,文翊没问他们去了何处,只打发两人自己玩儿去,别烦他就行。
百里笑终于得了空,能关上门再好好反刍一下自己白日里学到的东西。
只是这难得的悠闲没能持续太久。
夜里,外面喧闹声忽起,祥伯出去查看,唉声叹气地向文翊禀报,说是搜城的官兵将京城翻找一圈也没能找到刺客团伙,这会儿打算开始搜第二遍。
那位二品大官就住在城南,这边的住户大概要有个不眠夜了。
果然,没多久就有官兵上来敲门。祥伯恭恭敬敬将他们迎进来,百里笑打着哈欠出门,听文翊念事先准备的剧本:
“我本是京城人士,家父经商后居家迁去了徐州,只留下这祖宅不舍得变卖。今年正巧路过京城,便故地重游,想着歇一晚,明日我们还要启程去沧州。”
官兵狐疑地看向百里笑和十一,“商人?公子瞧着身子骨不太好,居然就带这么两个人上路?”
文翊笑道:“而今天下太平,路不拾遗,我自南向北一路不都这么走来了?哪里需要那许多护卫。”
“倒也是。”官兵点点头,算是信了他的话。
在院里各处搜查的人也神色轻松地回来复命,官兵便放缓语气,道:“叨扰了。”说罢,领着手下离去。
等人走远,百里笑终于忍不住问:“他们查的人,和咱们——或者公子你,有没有关系?”
文翊揉了揉眉心,没好气道:“不知道。”
百里笑有些诧异。
她还以为,文翊会直接回复“怎么可能”,但他居然说“不知道”。
“那些刺客,会不会是……”
就算是艮楼,也没对三品以上的官员出过手;江湖上,其他的干这行的小鱼小虾大约也没这个胆子招惹朝廷。
除非是什么“乱臣贼子”专门培养的死士,不然这群刺客的身份,大约只会指向一个答案。
月色下,屋顶隐隐有寒光闪过。
百里笑立刻意识到不对,喝道:“十一!”
两人的默契还在,十一在她出声的瞬间领会到了百里笑的意思,将文翊和祥伯还有车夫护在身后,与百里笑两人将这三人围住。
下一秒——
叮!
十一没来得及拔剑,带着剑鞘挡住眼前黑衣人用尽全力的斩击。剑鞘瞬间四分五裂,剑身受到震荡,发出绵延不绝的嗡鸣,十一手臂发麻,几乎握不住武器,全靠毅力支撑着换过劲来,才咬牙反手刺向同样没立刻收回刀的黑衣人。
那使刀的黑衣人就地翻滚躲过一击,他的同伴毫不犹豫补上,与十一缠斗起来。
百里笑一边分神看顾着十一的情况,一边观察判断,这院里来了多少人,又是哪路“英雄好汉”。
黑衣人看出她游离在战局外,或许当她是个没什么水平的添头,一人扑上前来,长剑如电,直指百里笑喉间。
百里笑岿然不动,凝神静气间,内力翻涌,归藏经的那一股真气淌过经脉,她竟觉得四周的一切都像是突然慢了下来,而她不仅能看清黑衣人身上的弱点,连那把长剑的薄弱处,都像开了天眼般一览无余。
她无暇去想这是自己的境界又上了一个台阶,还是归藏经难得发挥了用处,只是并指轻轻捏住剑尖,向前滑了两寸,只微微用力——
剑断了。
黑衣人满眼惶恐,急忙退后,却已来不及。百里笑腿脚功夫还在,眨眼间,便绕到了黑衣人身后,抬手拔剑的瞬间,犹疑了一息,就灌注内力,改用手腕打向对方风池穴。
黑衣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已是死透了。
百里笑心里淤了几天的那口气终于烟消云散。
行啊,自己一上午书没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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