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枝柳巷口的青石板还带着夜里凝下的薄露。
李福来揉着眼睛,从小院门口探出脑袋,猫们已经醒了,三三两两蹲在阶上,灰白猫懒洋洋地舔爪子,小箭则趁别的猫不备,飞快抢了半条鱼骨,得意地甩尾巴跑开。
“别乱跑啊,小箭!回头被姑娘罚没鱼汤喝,看你哭不哭!” 福来咧嘴笑着,声音里带着还没散尽的困意。
沈令遥此时正蹲在院子中央,头发随意用布带束起,脸上因为晨风显出浅浅红意,她回头冲他摆摆手:“路上小心,别惦记这里,跑腿才是你的正经事!”
沈令遥也到了这里很长一段时间,大大小小的猫都被她记录在册,本来想叫福来帮她多整理一些,但福来最近又恢复了跑腿的营生,说是前段时间只算是他的假期。
得,假期结束了,沈令遥得自己处理很多事情了。
“知道啦,姑娘。” 福来提起装着几包香草和干货的小布囊,伸个懒腰,看着院中那一群猫,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轻快感。
福来踏出巷子,沿着青石板一路走去。
枝柳巷口有个挑担的老汉,正热气腾腾地卖豆腐脑,巷边小摊铺上悬着几只翻飞的竹蜻蜓,几个孩童边嚼糖葫芦边玩耍,笑声像细碎珠子撒在青砖上。
再往前,是香市。香市里最不缺的就是香粉、饰品、香囊、扇子。
巷子两侧挂着彩绸招牌,店里有闺阁小姐挑选发钗,也有外地来的商贩推着小车售卖染香的桂花糕。
“热乎的香芋糕——新出锅的桂花糕——”
“杭白菊、苏合香囊,有要的没有啊——”
福来一边走一边点头作揖,街坊们笑着招呼他,有人递糖人给他尝,他摇着头笑:“谢啦,我得去跑书院送信!”
拐过香市东头的口子,正是文昌书院。
院门口立着两根漆着暗红的高柱,门匾写着文友入堂,几位书生背着竹简、提着笔匣,三三两两低声谈论诗书,袖子里偶尔会伸出藏着的纸条。
这时候,一个身着浅青色直裰的青年正静静立在门口,长身玉立,神色冷净。
他袖口干净,腰间只挂了一根细细的素色绦子,衣摆被风轻轻吹起,像一片刚落到地上的薄叶。
福来看见,眼睛一亮,忙小跑两步,站定后双手合抱作揖:“沈秀才,今儿也来抄书任务啊?”
青年正是沈修,他转头微微颔首,眼神温淡:“是,今日排到我抄《列子》。福来小弟也忙?”
“嘿,今日得跑好几趟呢。”福来憨笑,摸了摸后脑勺,随口又接道,“秀才真是有学问,巷里人都佩服。那姑娘……咱家姑娘也说,秀才模样好,气质也清朗。”
沈修眉间轻轻动了下,似有一丝意外。可他并未作答,只轻声道:“多谢。”
这时,旁边茶棚里几个老人也正闲谈,听见福来提及姑娘,忍不住插嘴八卦:“哎,福来,这姑娘是不是沈家那位?听说你最近帮她打理猫铺?怎么想着养狸奴了?”
“是啊,就是那位沈姑娘。” 福来被突兀问住,有些慌乱,但还是挠着头憨声回道。
老茶客接话道:“听说沈家夫妻早年在外经商,前些年客死他乡,这房子和铺子都留给了她,官府也答应只要铺子租期到期,铺子就还她,不会收回,这姑娘也算命中带福啊。”
另一个老人叹口气,捋胡须说:“是啊,怪不容易,一个姑娘家,能把那猫群养得这么好,也算本事。”
沈修听着,指尖微微一紧,眼中却没有露出明显的波澜,只是轻轻敛眸,继续执卷进了书院。
……
另一边,院子里已经热闹起来。
沈令遥坐在竹桌前,手边摊着一本发黄的画册,上面画着细腻的猫蝶图:猫蹲在莲叶旁,蝴蝶翩翩飞过,猫尾巴轻轻卷着,眼神既机警又慵懒。
她指尖沿着蝴蝶的翅膀边缘描摹,眼睛亮晶晶的,嘴角轻轻弯起。
院子里没人,沈令遥直播也不用小声解读,这会正兴致勃勃的进行着,“大家看呢,这猫蝶图可不是因为猫爱吃蝴蝶才画的。是取蟾字长寿之意,取福瑞富贵的寓意。”
她一边喃喃,一边用竹笔蘸上浅色颜料,小心翼翼给灰白猫画像上点了一抹淡青。
【系统提示:未来观众已开启互动,弹幕已上线】
【啊啊啊,这是什么绝美国风猫设!】
【想要小箭的飞跃版画像!加蝴蝶!加蝴蝶!】
【投喂 66 条鱼干,求限定印刷收藏!】
沈令遥忍不住噗嗤一笑,挑眉看着那条调侃:“好呀,既然大家都这么懂,那就给小箭也来一只飞蝶!但只能做一份,限量版,懂?”
猫群似乎感应到她的情绪,纷纷围过来。
小箭直接跳到桌上,探着头凑近画册,爪子还想去踩颜料,被她一把抱住。
“哎!别动!这可是你的官方画像,别给我搞混了!”
小箭被抱在怀里,竟然很享受地呼噜起来,还把头往她下巴处蹭,像个撒娇的小孩。
灰白猫优哉游哉地踱过来,尾巴高高翘起,优雅地坐在她脚边,仰头用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看她。
“知道啦,你也要画像。” 沈令遥抬起眼,笑着用指腹弹了弹它的鼻子,“给你画只白蝶,好不好?”
灰白猫眯着眼,满意地舔了舔自己的前爪,像个答应了的新任王爷。
她提笔继续画,把每只猫的特征、毛色、耳尖花纹,都细细地描进去,还给每幅画像写上俏皮小字:“狸奴小箭,擅长翻墙飞檐;狸奴灰白,院霸一枚,慎惹。”
每画一笔,她就忍不住笑,笑声清脆,透着屋顶爬上来的阳光,在青砖小院里回荡。
………
午后,李福来气喘吁吁跑回柳巷,一路还和卖鱼丸的老板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忽然远远看见自家院门口排起一条长龙。
“咦?怎么这么多人?”
他快步走过去,看见门口支了张小桌,上面摆着一叠叠画册,旁边香囊、绣布、猫铃铛堆成小山。
几个贵女正低声笑着互相展示手里拿到的狸奴画像,一边感叹:“太可爱了,竟然还有手写档案!”
有人把画像折成香囊形状,说要带回家挂床头避邪保福;也有书生带着扇子,把小箭的画像黏在扇面上,说是“书扇会友,先有猫为证”。
福来看呆了,张着嘴半天合不上。
“这……这姑娘什么时候,又开起画铺啦?”
院里,沈令遥抬头看见他,笑得弯了眼睛,朝他挥手:“回来了?快来帮忙,今天太多人要猫册,手都酸了!”
“啊?哦哦!” 福来手忙脚乱地冲进去,一只猫恰好蹭到他脚边,他差点摔倒,逗得旁边围观的贵女们笑得连声称快。
沈令遥把手上那本刚画好的册子递给一位年轻夫人,夫人用香囊换走,还特意放下一小袋桂花糖:“姑娘,改日我再来求下一只狸奴画像,这香囊你别嫌弃!”
沈令遥笑着接下,弯腰看脚边猫群,眸中亮光如春水微漾。
“好,狸奴画像馆,今日大卖告捷。”
福来看着那一幅幅被带走的猫册、那一张张被笑声围住的脸,忽然觉得胸口暖烘烘的,仿佛被阳光与猫呼噜声同时拥住。
傍晚,夕阳像一片火烧锦,爬过院墙,洒在青石板上。
沈令遥揉着酸疼的手腕,轻声对福来说:“福来啊,你瞧,这些猫,不只是在院子里陪着咱们,它们还要走进更多人的梦里。”
福来捧着一张画像,小箭那双飞跃的眼睛似乎要从纸上跳出来,他看着,轻轻点头。
“嗯,它们也成了姑娘的新家人。”
沈令遥抬头看暮色中微亮的月牙,笑得温柔:“对啊,是家人。”
……
原本家里没有这些人来求画的,沈令遥只是给猫编着名册,但有的时候转机就是会突如其然的出现。
那天傍晚前,沈令遥其实刚从香市回来。她手里提着一篮子刚换来的纸和染料,正打算快步回院子。
走到香市与枝柳巷交界处时,她看见一名小婢女正抱着一只香囊,满脸焦急地四处张望。脚边的路面上,还有细碎的鱼干渣,显然有人喂过猫。
沈令遥停下脚步,微微眯眼,看见前方一只小橘猫正踩着青砖快速往巷子深处跑,尾巴一甩一甩,吓得路人纷纷闪开。
“是这只吗?” 她朝那婢女喊了一声。
婢女一惊,抬头看见她,像是看见救星一样,连连点头,急道:“对对对,就是它!这可是夫人最爱的猫,若是弄丢了,奴婢要吃板子的……”
沈令遥将篮子放在墙角,提着裙摆快跑几步,半蹲着张开手势,口中轻轻发出啧啧的细声。
小橘猫听到声音,脚步一顿,回头望她,见她没有敌意,竟慢慢朝她靠近。沈令遥见状,迅速伸手抱住,把猫托到怀里,动作熟练而温柔。
婢女飞奔过来,气喘吁吁地接过猫,连连作揖:“姑娘,真是多谢,多谢!夫人若知道,必定感激不尽!”
“无妨,小东西也怪可怜的,下次注意别让它乱跑。” 沈令遥拍拍手,弯腰捡起自己的篮子,重新朝巷口走去。
第二日午后,沈令遥正给灰白猫画像,院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
“姑娘在吗?是昨日帮奴家捉猫的姑娘吗?”
她抬头,只见门口站着那名婢女,怀里抱着一个精致的青白瓷罐,手里还提着一小袋用锦布包好的礼物。
“姑娘,昨日多谢您帮忙找猫。夫人特命奴家来致谢,送些小点心与香粉,愿姑娘不弃。”
沈令遥见状,慌忙擦了擦手,接过东西,脸颊微微泛红:“这……这太贵重了,我……”
婢女忙笑着摆手:“姑娘不必推辞,夫人平素爱猫如命,昨夜几乎急得一夜未眠,幸得姑娘帮忙,才宽心。”
说着,婢女瞥见桌上摊开的猫图,眼睛一亮,忍不住凑近几步,看得目不转睛:“这……这是姑娘亲手画的?”
沈令遥画下的猫图,线条纤细灵动,猫的身形柔润,尾巴卷出半个轻巧的弧,仿佛随时要跃起去追那只画中飞旋的蝶。
而且猫眼圆润清亮,带着几分稚气,又藏着不易察觉的骄傲;绒毛层层晕染,轻似春风拂柳,柔若雪上轻尘。
连着图上那只蝶,薄翅微振,仿佛下一瞬就要落到猫鼻尖。整幅画既有闺阁小景的静雅,又透着一股捉弄般的灵动顽皮,让人看一眼就心头一软,忍不住想伸手去摸。
也难怪这来致谢的女子见了就欢喜。
沈令遥被盯得不好意思,轻声道:“是啊,给这些狸奴做档案用的。”
婢女先是诧异,随后眼底闪过一丝怜惜的神色。
她上下打量沈令遥,看见她衣衫虽干净却已旧得发白,院子里也不过堆些破竹篓,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怜悯。
“姑娘可真是……心思细致。只是……”婢女迟疑片刻,但还是没有问出来,刚来的时候就听见她在院子里自言自语?似乎在与空气说话?怪异的很。
注意到婢女的眼神突然从惊喜变得带了点忧郁,还有些令沈令遥觉得像是可怜又不像是可怜的情绪在其中。
沈令遥愣了愣,但也只是笑着应对,等着她说完。
婢女见她神色认真,却更觉得这姑娘可怜又孤单,或许心里早已受了些伤,竟把空气当作朋友。
婢女不动声色地从袖口摸出几枚碎银,悄悄塞进礼盒深处,语气温柔:“姑娘若不嫌弃,不若也替我家夫人画一幅我们家阿橘的画像可好?我回去告知夫人,必会感激不尽。”
沈令遥先是惊讶,随即笑容亮得如春光:“当然可以,只要狸奴愿意配合,几天后便能成。”
婢女这才放下心,行了个礼,带着松快的笑意离开。走出巷口时,她轻轻抬头看了眼天,心中暗自嘀咕:“夫人果真有眼光,这姑娘虽怪,却心善得紧,画也好得紧。”
沈令遥回到桌前,打开锦布,才发现里面除了香粉点心,竟还多了那几枚碎银。
她愣了愣,低头抚过那些微凉的银面,猫们正围着她蹭来蹭去,灰白猫还用脑袋蹭她的手背。
“你们看,这世道上,还是有懂得还愿的人啊。” 沈令遥轻声笑道,声音清脆,眼底却有一抹温柔深深涌动。
灰白猫抬头咪了一声,撒娇一般,随后把脸重新埋进她掌心,呼噜声一下盖过了所有人间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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