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我约黎项原打桌球,总被婉拒,我以为他对这项娱乐活动失去了兴趣。
直到有天,我看见他和程力他们,在桌球台边有说有笑地打闹。
我恍然,哦,他不是不想打桌球。
他只是不想和我打桌球。
双肩突然一沉,我被从天而降的沮丧压得垂下了肩,我杵在原地没动。
程力看见了我,对我点个头,然后拍拍黎项原,指着我说了些什么。
黎项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我,也对我点个头,算是打了声招呼。
我朝他俩都点点头。
若无其事地走过巷口。心里觉得有点可笑。刚才那氛围,好像他们俩是认识多年的老同学,而我是个初来乍到的新生。
回到家,我发信问黎项原。
“什么时候再开黑?”
黎项原回复:“不知道,以后再说吧,也快要高考了,没心思玩。”
我问:“看你打桌球玩得挺高兴啊,好几次约你约不出去,你和程力倒玩挺好。”
黎项原回复:“嗯。”
等他发下一句话之前,我出房间拿了瓶可乐,再回来看手机,发现聊天界面还是停在那个“嗯”身上,他没说别的。
我想问他是不是躲我,但我又隐隐知道原因。可能是去影院坐摩的那天,他的那个“玩笑”让我们产生了隔阂。
我不由得反思,是不是真的因为我反应太大?我开不起玩笑?
可他那么近地贴着我的耳朵,那喷出来的鼻息,他唇部的一点热意,我全都能感受得清清楚楚,太奇怪,太亲密。
只是把当时的情景重现一遍,我浑身又起了鸡皮疙瘩,真的很——恶心啊。
想起这件恶心事,我就又纠结又无奈,真希望他从未做出这类举动。
我和黎项原开始不远不近地处着,曾经形影不离的状态结束了,我们不再是紧紧绑在一起的死党,而是好哥们之一。
中午,他不再和我一起去食堂。
他会拿着饭盒去找程力,如果他没拿饭盒,那就代表他和程力会去校外的美食街吃。因为他,我不知不觉也注意起了程力。我不知道他们俩一文一理,怎么玩在一起的,高三闲暇时间也不多啊!
我开始找阿洪吃饭。
阿洪和我聊理综题,我左耳进右耳出。心不在焉,抻着脖子观望一圈食堂,没看见黎项原的身影。我问:“黎项原怎么和程力玩这么好了?怎么认识的?”
“篮球社认识的吧。”阿洪说。
“哦”,我翻了翻饭盒里的咕噜肉,“怎么突然玩这么好了?最近篮球社又没活动,看他们俩天天黏一块儿。”
阿洪听了,嘿地一声笑:“你好意思这么说?你知不知道,你们俩以前也天天黏一块儿,比情侣还难拆。”
“你少放屁啊”,我用筷子指着他,“我不乐意听这话,我们就是关系铁的哥们。”
阿洪一句“情侣”,立马让我联想到了摩的上的“玩笑”,膈应得我吃不下饭。
阿洪说:“你这铁哥们,现在和程力才是铁哥们,你啊,被淘汰了。”
我听着心里不舒服,却仍好奇道:“他们俩怎么就玩到一起去了?”
“我天”,阿洪困惑地看着我,“你没必要吧,他们玩一起就玩一起了呗,这问题你都问好几遍了,你对程力有意见?”
“不是。”我烦躁道。
“那就行了呗,关系总是会变的。”阿洪嚼着嘴里的饭菜,吐字含糊不清,“你那样一直问,跟对象吃醋了一样。”
“我说你少放屁啊!”我一拍桌,连忙大声否认,引得旁人侧目。
阿洪咽下饭菜,欲言又止。
最后去倒饭的时候,阿洪在我旁边小声问:“你们俩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
“真的?”
“不然呢?”我把饭盒冲干净,放桌面上,“你觉得发生什么了?”
“我觉得你俩吵架了”,阿洪把饭盒叠在我的上面,“其实,我觉得黎项原对你真的像对女朋友似的……你先别说话。”
阿洪说:“让我把话说完。因为他真的对你忒上心,人前人后都念着你。
有时候你们站一起,别人都融不进去。太近了,不过那都是以前了。现在你们这距离就挺正常,刚刚好。”
我问:“你意思是以前我们不正常?”
阿洪支支吾吾道:“有点吧。”
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蠢蠢欲动,或许摩的上的那个令我感到怪异的“玩笑”,不是我的错觉,而是黎项原真的有点问题。
我把阿洪拉到一边,“你说说,哪里不正常?你放心说吧,说完我说。”
阿洪啊了一声,然后才慢慢道:“也不是不正常吧,就是黎项原看你的眼神,好像总和别人不一样,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我问:“怎么不一样?”
阿洪说:“就是感觉有点黏糊。”
我忍不住砸舌,太怪了。尤其是从阿洪视角里听到这些,有点尴尬。
阿洪打量我表情,“你快说说吧,你们发生了什么?关系好像没以前好了,还连带着影响我,我可是你们的孩子啊,你们离婚了我不知道要跟谁。”
“离个屁!”说完意识到不对,我又呸了一声,继续道:“没发生什么,就是突然间他就这样了,可能他跟程力确实玩得不错。程力看着挺斯文的,去篮球社应该也只是打杂,他和黎项原不像一类人。”
“不像一类人……”阿洪踌躇片刻,“你知不知道程力,他好像是基佬。”
我瞪大了眼睛。
“不知道真的假的,可能是别人乱说。”阿洪摆摆手,让我别在意。
“你从哪儿听来的?”
“她们班女生说的”,阿洪说,“他以前说他性取向和他偶像一样,后来那些女生知道他的偶像是谁了。当然,可能他后来喜欢的偶像不是之前那个,都说不准。”
“所以那些女生说他偶像是谁?”
“张国荣。”
“噢。”我茫然地回应着。
回班路上,阿洪问我:“黎项原是不是也很喜欢听张国荣的歌?”
“不是”,我没来由地哼了两句《过火》,“他喜欢听张信哲的。”
30
临近高考,时间越来越少,我和黎项原的关系就停在了不远不近的距离上。
我不再分心去关注黎项原。
我每天都盼着快点高考,只要考完就轻松了,我满脑子都想着以后。
但过了没多久,大概离高考还有一个月左右,黎项原又突然来找我了,应该说,他变得像从前一样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如同回光返照,在高考结束前起死回生。
我们看似近了,但又彼此心照,我们永远不会再像曾经那样无所不谈。
高考前一天学校开动员大会,只开一上午,下午就可以放学回家。
离开前,大家都在校服上互相签名。
所有人到处窜班,文理班的分隔在此刻消失,有时候气氛上来了,也不管认识不认识,路过就留一个签名。
我穿着联名校服去找黎项原,却见黎项原的校服干干净净。
黎项原背靠黑板旁的墙壁,来一个人拿着笔走向他,他就摆手拒绝。
“我不是要签你”,我把笔给他,“你给我签个,签最大的,给你留了位置。”我指着校服中间的空白处。
“行,签最大的。“他弯腰写字。
签完以后把笔递给我,他指着自己身上的校徽,“你也签,签这里。”
“签校徽上啊?”我拿着笔找位置,“签校徽上面还是下面?”
“都可以”,黎项原低头瞟了一眼校徽,“反正都是心脏的位置。”
“你就给我签啊?”我有点惊讶。
“嗯”,黎项原说,“给关系最好的同学签了就行,其他人也没多熟。”
31
高考结束后的暑假,我和黎项原的联系比想象中频繁,还是会经常出来玩。
以前摩的上的“玩笑”,像根刺留在我心里,我们都保持着一定的社交距离,连勾肩搭背的打气方式也省下了,情绪一激动,以前是互相拍肩,现在是鼓掌。
这样确实有些矫枉过正,可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这么维持着现状。
黎项原变得爱去酒吧了。
他在酒吧认识了不少人,每天动态都会发一些灯红酒绿的照片。
他问我:“要不要来玩?”
我每次都会找借口,“算了吧,晚上想留在家打游戏,阿洪去了吗?”
然后阿洪的声音就会从听筒里传来,“我在啊我在!你也来啊!真的很嗨,超多美女辣妹,看都看不过来!”
“那祝你早点摘掉单身贵族的称号,带个美妞回来。”我笑着挂断电话。
结果摘掉这个称号的人是黎项原。
渐渐地,黎项原开始在空间动态里晒聊天记录,都是一些暧昧的互动。
得知他有喜欢的人,我由内而外地替他感到高兴,也替自己高兴。
我终于不用对我们的关系疑神疑鬼,彻底地放松下来后,我觉得我们能回到从前。
后来他叫我去喝酒,我都会答应。
某天晚上,我们从酒吧出来。
在炎热的街头外撸串吃宵夜,他带着微醺的醉意和我说:“我可能要谈恋爱了。”
我用酒瓶和他干杯,“好事啊!以前在学校没早恋,现在赶紧恋爱一把!”
他眯起眼,“我谈恋爱,你看起来比我还高兴啊,你很想我谈恋爱?”
“你谈不谈关我屁事了”,我吃下一口烤茄子,“我是单纯恭喜你。”
“嗯。”他有点心不在焉。
莫名地安静下来,我正想找点话题,旁边街道的路怒司机一直鸣笛。
等鸣笛声停了。
我才开口问:“漂亮吗?你喜欢的那个人,可爱型还是御姐型?”
黎项原皱起眉头,像有无法启齿的难言之瘾,半晌,他才道:“不是。”
我点点头,只当他不想说。
又喝了两杯酒,他拿着筷子在一盘田螺里挑挑拣拣,忽地道:“有些事情,面对最亲近的朋友,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
“有什么不能说?”
“不知道”,他无声地笑,“和你说这些事,有点像带人见家长。”
“我确实是你爹。”
“贱不贱,随时要占便宜啊。”他笑着,把嗦过的田螺壳往我碗里扔。
“我他妈还得吃!”我夹起田螺壳往他脸上扔,他笑着躲开。
回家之前,我们去江边吹风。
提起填志愿的事情,黎项原说:“我估计我只能留在本地了,考不出去。”
“你本来想去哪儿?其实我从来没打算出省,毕竟以后还是在这里工作。”
“本来打算去一个会下雪的城市。”黎项原仰头看着月亮,“这个地方从小待到大,真的待腻了,感觉没意思。”
“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我撑在江边的围栏上,看远处碧波荡漾,“大学就轻松了,到时候有空就可以去旅游啊。”
“那看来我们都是留在本省,你有什么想去旅游的城市?”黎项原问。
“嗯……去一个会下雪的城市吧。”
黎项原笑道:“我们就这出息了。”
我说:“毕竟从来没打过雪仗,那句词怎么说来着,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他唱着接了下一句:“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这首歌还有粤语版,我由此联想到一些粤语歌星,还有程力的偶像。
我问:“你和程力以前认识啊?”
“在篮球社的时候聊过几句,发现挺合得来,就约着一起玩了。”
“聊什么发现合得来?”
“操,你什么都要管啊,你当你是我老婆?”黎项原突然来这么一句,说完他自己也愣住,我们尴尬地对上一眼。
我立马道:“你老婆你下次带出来看看,看你们聊了挺久,也该见见家长了。”
黎项原笑:“怕吓死你。”
“还能吓死我?不是吧。”我想起一些小三出轨之类的社会新闻,“你谈的是有夫之妇?我操,看不出来你这么没底线。”
黎项原哭笑不得,以手握拳就要揍我身上,我往后一撤,让他挥了一把空气,然后我拔腿就冲家里的方向跑,
他也跑起来,在分岔路和我道别。
回到家后,我收到一条短信,是黎项原发来的。我没被吓到,我挺平静的。黎项原短信说:“我喜欢的人是个男生。”
32
上大学后,我和黎项原渐行渐远。
大一,我们还会互相分享近况。大二,就不怎么说话了。大三,生活中已经没了对方。大四,有时候都会忘记这号人。
人与人之间真是神奇。
黎项原在我六年青春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我的喜怒哀乐全和他有关,如今一切沦为浮光掠影,从眼前飘忽而过。
我去了一个会下雪的城市上学,过年过节会回本地,我和黎项原偶然碰过面。
换作以前,路上碰见了,我们会自动合体,然后一起进行接下来的活动。
但现在,我们像半生不熟的同学,打招呼也像例行公事,见了面一般会惊讶地睁着眼睛,快速“诶”两下,然后叹道:“是你啊,好巧,好久不见了,去哪?”
对方再随便回上一两句话,然后我们就可以转过身,背对背地分道扬镳了。
黎项原瘦了很多,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现在的他,对我来说像个陌生人。
想必我对他来说也一样。
我们都在成长,性格、思想、能力、眼界……全都在不断变化,虽然彼此差距不至于像鲁迅闰土那样大,但也已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对现在的彼此知之甚少。
可有一次圣诞节,他忽然约我出来吃饭,说是想起了读书时候的圣诞节。
我们约在一家西餐厅。
全程聊天都很放松,话题都是以前的事,毕竟只有以前才是我们共同拥有的经历,把陈芝麻烂谷子的八卦翻来覆去地炒了一遍,然后才把无聊的近况缓缓道来。
他说他生了一场大病。
我震惊又担忧:“不会吧,你身体素质一直很好啊,那你现在怎么样?不过你看起来确实瘦了很多,是生病的原因吧。”
“现在好多了”,他扬着嘴角,吊儿郎当地笑,“你倒是没什么变化。”
“离高中毕业也就四年而已,能有什么变化,但工作几年后就不知道了。”
散场后,黎项原给了我一顶巴掌大小的圣诞帽,“送你的,圣诞礼物,一定别扔啊,里面有东西,你回家以后再看。”
“啊”,我下意识摸了摸裤兜,我什么也没准备,“我请你喝点吧,你还有空吗?附近就有酒吧,现在不算晚。”
“不用了。”黎项原拍拍我的肩,指着挂着空牌的taxi,“我回家了,再见。”
“那……谢了,这顿也是你请的,下次我做东,有空就约。”我目送他上车。
他转头对我挥手,笑道:“但我预感,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为什么?”
“不知道,只是一种预感。”
“不会的,你预感不准。”
taxi扬尘而去,我打开圣诞帽,里面装着红包和一张纸条,红包里是两张百元钞票,纸条上则写着:“红包给阿姨。”
33
黎项原去世了,别人告诉我的。
34
我在一个交流软件翻到了一篇帖子,帖主ID是黎项原常用的网名。
我觉得这篇帖子说不定就是黎项原本人发的,点进去看,确实如此。
黎项原在帖子里以段落的形式分享自己的经历,每一段经历都和我有关。其中几个片段,我记忆犹新。比如我爷爷去世了他也很难过,还有去寺庙许愿……
他在寺庙许的愿望是:“希望不论去哪里,都耽误不了我们的关系。”
我面带微笑地看完了整个帖子。
他在结尾对我表白,我不仅不惊讶,而且心里想的是:“果然是这样啊。”
黎项原的离去令我难过,却谈不上悲伤,消极的情绪处在水平中间,我的心情并未因此受到什么影响。
可是一次加班的寒冬夜里,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我,繁重的工作尚未处理,强烈的孤独感袭来,窗外是雪花纷飞。
我想起了那两瓶喷雪罐。
我的眼睛湿润了,我连忙起身去厕所,踏出工位几步后,我才想起这里没有别人。
于是我任由眼泪淌下。
想念黎项原时,我会悲伤。
35
黎项原的秘密,原来我早就发现了。
不知道是因为现在在听伤感情歌,还是因为写完了黎项原和楚年的故事,总之心情是略down,可能因为不是HE吧。
有点淡淡的伤感(呵呵,写上一本的结束语好像也是这样啊!
说回黎项原和楚年。
这两个人在我脑海里接地气到能幻视成以前班里的同学,就,很普通人(笑。
但普通人也有自己难忘的感情~
因为这个故事是超级短篇,而且是由楚年的回忆片段所组成,所以也没什么文案好写。也是想着完全单机写完。
但没想到会收到营养液,不论如何,感谢这位被我视为酷姐的读者233333
中午看到的时候对着亲友感动嚎叫了一遍,我说竟然有人给这文投营养液…想了想…打算待会儿去补个结局预警嘿。
今天出门吃咖喱猪扒饭,路上晒太阳的时候,因为这瓶营养液很开心呢。心情好到就像翻几年前的衣服口袋翻出了一百块钱。
咖喱猪扒好,太阳好,营养液好,写文好,听我分享的亲友好,善良的读者好~
生活好~一直这样简单地幸福下去吧,我会带着感恩的心情生活的(认真状
——2025.8.13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14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