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夏油杰听着耳边的鸟鸣声睁开眼——一夜无梦,对他来说实在难得。
清晨六点,他一口气睡了九个小时。
甚至昨天定好的闹钟还没响。
按理说,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睡眠质量差才是稀罕事。
但夏油杰有着难以启齿的困扰——他的家,是一个肮脏而又混乱的地方。
老旧的小区,居住率接近百分百,还有来来回回流动性很强的上班族们。
所以,就会有越来越多恶心的东西。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那种东西,总之,从他记事起,他的世界里就充斥着这些污秽。
他因为那腐烂的味道,和扭曲的噪音整日烦躁失眠。
然而其他人却看不到。
他常常想这难道是他前世欠下的债,今生要用被折磨一生来偿还。
他有些舍不得离开。
然而水无月莲肯收留他一晚已经是极其善良的做法,他不能让这样的人为难。
夏油杰做好早饭,把其中一份放进微波炉里保温,工整写满一张表达感谢和歉意的便签,迎着雨后澄澈的天空离开。
他还得赶在妈妈离开家之前先回去取钥匙。
父亲虽然出差了,但妈妈今天加班,要到深夜才回家,不出意外下午只有他和他弟弟。
如果他比弟弟晚回家,不出意外还是会被关在门外,直到妈妈下班回来。
最好趁着早晨去把钥匙拿了,还得把自己那个房间的门锁上,窗户打开。
这样即便那混小子把门反锁了他也能进去。
但他这一趟跑空了。
走到楼下,他听到家中震耳欲聋的争吵声。
他的弟弟拿回了自己这次考试的成绩单。
“你怪我!你怎么好意思怪我?!我不仅每天加班,回家家里的哪一件事不是我管!”
“你天天对杰那孩子那个态度!你们两个之间,难道不是靠我调和?!”
“你难道不懂吗,我们家里以后都要靠他,你再不喜欢他,他也是家里唯一一个有出息的孩子!”
“哼哼,管家,我承认你管家,但这家里,不说别的,有哪个孩子让你管出了人样!”
“这个小的我就不说了,你还敢说大的,那是什么,一个怪胎!”
聒噪的声音,熟悉的内容。
夏油杰转身离开了。
放学后,他才想起来这一冲动的举动会造成他又一次无家可归的事实。
他抠抠搜搜攒下来的零花钱已经用光了,甚至不够他在网吧之类的地方凑合一夜。
鬼使神差之间,他又蹲回了昨天的小巷子里。
可是只向里瞧了一眼,他就觉得自己从脚底到头顶全被冻结了。
——
夏油杰记不清自己做了什么。
他只记得自己在小巷子里看到了比混混恶心一亿倍的东西。
他从没见过那样大——那样畸形的那种东西。
只是探了头,他就被困住了。
粘稠的,流动的,沉重的物质开始包裹他。
他闻到了腐朽的气息。
预知了自己的死亡。
然后他干了什么……?
他似乎吃掉了那个东西。
他们一起腐烂了。
——
众所周知,无论是学生还是上班族,在两点一线的生活中一般都不会抛弃自己熟悉的路线,走上所谓的新的道路。
那只会带来后悔和疲惫。
水无月莲放学时依旧路过了昨天被意外缠住的那条小巷的巷口。
他猛然停住,听到里面传来呕吐的声音。
以及一丝不太美妙的气息。
他问自己:你还要再管闲事吗?
答案是要。
他再次走进了小巷,发觉原来是同一个人。
夏油杰在呕吐,撑着一侧尖锐凹凸的墙壁。
他的手很用力,所以一些尖锐的凸起切进指腹,渗出几滴红色。
那不太美妙的气息现在附着在夏油杰身上。
作为被世界“选中”的人,水无月莲有着格外敏锐且清晰的感知能力。
还逐渐知道了许多明明没有被传授过的知识。
例如他知道有着咒术师天赋的人,会自己在某天醒悟自己的术式。
例如他将小巷的全貌收入眼中后,大概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夏油杰不再呕吐了,只是依旧撑着墙,有些轻微的发抖。
他没有发现身后站着人。
水无月莲觉得自己应该现在悄悄离开。
如果说昨天的麻烦是一时的,那么根据他的直觉,今天的麻烦只要沾上了,大概很难再甩掉。
唉。
他雕塑一样地在原地呆了一阵,败给了自己不争气的良心。
水无月莲走过去,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生病了?”
好歹必须装成普通人,他不能暴露自己在认知上的特殊。
夏油杰知道就算了,但他以后可能会进入咒术界,虽然情感上水无月莲相信他不是随便泄露秘密,不过现实中总有无意间说漏嘴的情况。
估计是因为这个时间,吃的东西已经消化得差不多,夏油杰并没真的吐出什么东西。
“……不用管我,你回家吧。”过了不知多久,喑哑的声音响起,夏油杰显然认出了他,但是不愿抬头。
水无月莲收回手:“你今天有处去?”
“我有办法。”
“抱歉,让你操心了。”
水无月莲觉得自己可以走了。
但是天又开始下雨——雨季已经来临了。
他今天早上看到了夏油杰留下的纸条,上学时又好巧不巧与对方擦肩而过,看到了他阴沉的脸色。
水无月莲自然可以猜到“悄悄回家”计划应该是泡汤了,顺便联想到,夏油杰昨天顺手把破伞扔了。
比起昨天,他现在连一把破伞都没有。
黑色的宽阔的伞又在两个人的头顶撑起。
“你要我一直撑着伞吗,”水无月莲觉得手酸,他很讨厌手里一直举着或者提着什么东西,“这样会很累。”
夏油杰终于有了点动静,只不过这动静绝对不是水无月莲想看到的。
他被猝不及防地拥在了怀里,微凉的皮肤感受到了对方透出校服的热意。
如今是夏天,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短袖衬衫,很快就被温热是水滴打湿了。
还得继续举着伞。
转身就走就对了。
唉。
大约五分钟后,同样的站位,同样的路线,以及同样的目的地。
只不过今天便利店开门了,水无月莲得以买好今天的晚饭。
明天是周末,他原本的计划是去附近的超市逛一圈,买些食材,这几天可以在家认真吃几顿饭……
对了,周末。
水无月莲挑拣零食的手顿住,他又一次发觉事情比他想象中的更麻烦。
扭头看到门外打着伞垂着头站在雨里的可怜身影,他觉得自己没有问出类似于“你什么时候回家”这种问题的魄力。
他又想起自己无疾而终的“人生清单”,随便罗列下来的事一个也没完成。
倒是先干了一件正常人根本不会做的事。
这也算是一种人生体验?
总之礼拜五,还有之后的双休,他的家里一直有个外人。
夏油杰三天里一直很沉默,基本就是你叫他吃饭他就坐在桌子前,叫他去洗澡他就会去。
唯一主动做出的事就是不断地说“谢谢”。
水无月莲觉得这样正好,所以也安静地做自己的事。
——
礼拜日下午,夏油杰盯着手上的创口贴和桌子上空白的作业本发呆。
或许是人的防御机制有效,礼拜五的那次意外,在回忆时居然有种播放电影的效果。
他仿佛是旁观者,而非当事人。
还清晰地存留在记忆里的,只有那难以形容的可怕味道。
除此之外,就是……属于水无月莲的味道。
他觉得那是一种非常特殊的,令人眷恋的味道。
这令他有些难为情,总觉得如果和别人谈论起,会有人意味深长地调侃自己“情窦初开”。
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事儿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礼拜五以后,他虽然恍惚,但又离奇地理解了一些事,比如他为什么总觉得每个人身上的味道不一样,为什么厌恶人多的环境甚至反感上学。
以及为什么总能格外敏锐地察觉别人的“言外之意”,即便他并不想。
夏油杰又想起他和父亲关系正式破裂的那一年,其实他才八岁,小学二年级。
那一天,他们一起去参加夏油杰的其中一个堂哥的升学宴,他的父亲兄弟五个,出于家中的某种教育,一直把彼此视为最大的竞争对象。
但是面子上的功夫都做得很足,即便背地里恨这位兄弟有体面的工作,恩爱的妻子,争气的后代,脸上还是洋溢着“真心”的祝福。
但在夏油杰的眼里,整个庆功宴仿佛地狱,周边弥漫着恶心的气味,每个人身上都冒着冉冉黑气。
他拼命忍耐了,但到最后还是忍不住爆发——“妈妈,我想回家,父亲明明心里想得很恶毒,为什么还要装得这样善良”。
妈妈惊慌地捂住了他的嘴,说这句话的时候,夏油杰没有注意到父亲已经走到他身后了。
一顿暴打自然是免不了——然后从此,他就从“有点奇怪但还算聪慧的孩子”成为了“白眼狼怪胎”。
……说回正题,对于夏油杰来说,大多数人身上都会有奇异的味道——有的浓重到让他皱眉,有的则无伤大雅。
所以比起身上有种特别的味道,水无月莲更像是一个“干净”的人。
所以他才能察觉对方身上气味的变化。
有时是洗衣粉的味道,有时被太阳晒过,有时沐浴露的香味儿会透过衣服飘出来。
无论哪一种对他而言都很新奇。
然而,如果真的像他模糊知道的知识那样,那些恶心的东西其实源于人类的负面情绪。
那么,一个人真的能不产生任何负面情绪吗……
夏油杰觉得不是,至少他觉得刚刚水无月莲把一盆枯萎的花苗倒进垃圾桶的时候,脸色是挺难看的。
感谢阅读[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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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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