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河村村口有一棵长得很茂盛的大树，枝叶繁茂，会在村口的空地上照下很大一片阴凉。
听村长说这棵树从玉河村在的时候就在这儿了。
夏天每天傍晚村头都热闹，村子里的人吃过晚饭有空的人会聚在空地上。
姑婆婶娘们聚在一起，说的话题多的很，小孩们在这个时间里也聚在一起打堆玩儿。
小宝跟金宝蹲在地上玩弹石子，旁边是金宝娘跟村里的六婆。
金宝娘坐在自己带来的凳子上，手里打着络子，她闺女新接了活儿，裁衣绣花她搭不上手，打几个络子还是没问题的。
“……六婆你说的是七里村王寡妇家石伢子的事情吧。”她手里的络子收了个尾。
六婆就坐在树下的大石头上，给手里的豆子剥壳：“可不是，听说转眼人就没了，那可真是要了王寡妇的命了，前年她男人去堤上干活出意外没了，石伢子就是她跟她婆婆活着的指望了。”
提到这个，六婆只觉得唏嘘。
“去河边洗衣服带着人，抬头的时候还看见人就在旁边玩，洗了件衣服再抬头娃子就没了影子。”
“王寡妇眼睛都要哭瞎了，她婆婆急得人都躺床上了，告了衙门也没消息，那叫一个可怜啊。”
六婆说着这个，也是可怜那对婆媳。
“都是些该死的啊。”金宝娘也跟着感叹。
六婆赞同：“七里村离我们这儿可不远，我们村子也得小心点儿啊。”
六婆说着，目光落在了一边的金宝身上。
金宝娘也跟着看过去，看见了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弹石子的儿子。
“金宝，听见没？”金宝；娘张口就来，“外面的人牙子凶得很，你不许乱跑知道吗？”
金宝：“啊？”一脸懵。
“跟你说以后不要乱跑，遇到不认识的人不要乱搭话，小心被拍花子的套走了，以后你就见不到娘了。”金宝娘说着，“还有给我起来，新做的裤子，你别给我穿两天就磨破了。”
金宝爬起来，换了个姿势：“哦，好。”
至于他娘说的拍花子的，他没放在心上：“娘，你放心啦，姐说人家拍花子的看不上我的，把套走除了把别人吃穷了啥用都没有。”
这是之前他被拍花子的事情吓得睡不着的时候他姐跟他说的。
之前也闹过一阵，发生的地方离他们这儿远，不过第一次听说这事儿的金宝吓得不行，出个门就怕有人从背后窜出来，往他脑袋上一拍把他套走了。
又好笑又好气。
他眼睛转了一圈，落在小宝身上：“至少要像小宝和芳妮那样的才值得套。”
小宝长得白白净净的，模样乖，瞧着讨喜，而芳妮是村长家的孙女，活泼可爱，嘴甜讨喜。
金宝娘：”……”你还挺有话说的啊。
她的视线动了动，看看旁边蹲着的小宝，又看看重新趴地上的金宝。
金宝娘：“……”这歪理看起来还挺有道理的。
但也没那么夸张吧，她儿子最多就长得黑了点儿，瘦巴了点儿，倒也不至于那么埋汰。
正想着，小宝也跟着看过来，眼睛看着金宝娘眨呀眨。
小宝今天穿了新衣裳，秀娘新做的，袖子上绣了一圈小紫花。
好吧，对比一下，她也宁愿套小宝。
“看得上，所以金宝也要小心。”小宝扭过脑袋，很认真地跟金宝说。
小宝这样认真，金宝反而不好意思了，摸摸鼻子：“好吧，我知道啦。”
他就说说而已，他姐也说过拍花子的人很可怕的。
金宝娘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对，小宝说的没错，小宝平时多帮婶子看着点儿金宝好不好？到时候婶子给小宝做鱼吃。”
金宝娘知道小宝喜欢吃鱼，不是她吹，她做鱼的手艺玉河村还真没几个人比得上的，她娘家那边就是打鱼的，做鱼的手艺那是从小就练起来的。
小宝吃过金宝娘做的鱼，加了金宝娘自己做的泡菜，特别好吃。
所以他应的很快：“好！”
金宝娘直乐：“顾家小子倒是把小宝养得好啊。”
白白净净的，不像村里孩子那样皮，村子里还真没几个人讨厌他。
顾杞舍得在小宝身上花钱，把人养得白白净净的，人模样长得讨喜，又听话懂事，没有利益冲突下真没几个人讨厌他的。
六婆：“是啊，就是养得跟镇子上的少爷似的。”
六婆摇摇头，依着她这个年纪的人看来，顾杞还是太纵着小宝了，连地里的活儿都舍不得让小宝干。
天气太热不让小宝去，下雨也不让小宝去，就算带到了地里去也就让他帮忙捡捡麦穗，干点儿五六岁孩子都能干的轻松活计。
家里的活大半也都是顾杞干的，没怎么让小宝搭手。
十五岁的少年人，放在普通人家家里都已经算一个劳动力了。
金宝娘没接话。
顾家有家资这样养小宝她说不得什么，要是她家有顾家那样的条件，她也愿意让她家娃过得好一些。
六婆叹着气：“现在还好，要是顾家小子以后娶了媳妇儿，小宝要怎么办啊。”
要六婆看，还是得让小宝学会干活，以后吃点儿什么意外也能够养活自己。
现在顾杞一个人，要怎么养小宝别人都说不了什么，可是要是以后成亲了，家里的媳妇儿不会有意见吗？
金宝娘转移话题：“顾小子是个有成算的，知道六婆你心好，放心吧。”
六婆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说着什么顾小子还是太年轻了，还是得早早娶个媳妇儿才行，有人帮忙管着家才好。
金宝娘心里撇撇嘴。
谁不知道谁家事啊，六婆不就是一直想要把自己那个姨表孙女讲给顾杞嘛。
她也不想想，就顾家那条件，顾小子自己那条件，真要娶媳妇还能娶不到。
家里富裕，小伙子自己也是个勤快有本事的，长得又俊，还没有公婆需要侍奉，真想要娶媳妇儿，十里八村谁家会不乐意把闺女嫁过来。
金宝娘没接六婆的话，这话题接下去只会惹得六婆更嘴碎。
*
“唔……”小宝拿着自己新得的小玩意儿出来找小伙伴玩，在村口看见金宝和芳妮的身影，有点儿奇怪。
两个小孩儿在跟一个女人说话，女人看着三十多岁的样子，穿着粗布衣裳，模样温婉可亲。
她半弯着腰跟两个小孩儿说着什么，轻声细语的，听着就让人心生好感。
可是……小宝歪着头盯着女人看了好久，他没认出来这是谁，他在玉河村没有见过这个婶子。
“金宝，芳妮，你们要去哪儿？”在他们要往村外走的时候小宝出声喊住了人。
金宝和芳妮回头，看见小伙伴也向他招手。
“小宝！”
“小宝哥哥。”
小宝跑到两个小孩儿身边：“你们要去哪里？”
芳妮就是村长家的小孙女，长得可爱，性子活泼，平时也喜欢跟小宝一起玩。
她的手里捏着一块糖糕，拉住小宝的一只袖子，仰着小脸说：“婶婶要去小溪村，不认识路，我跟金宝给婶婶指一下路。”
小溪村离玉河村很近，就是小孩儿都可以过去，金宝跟芳妮也知道怎么走。
“可是，村长他们说过不可以随随便便跟不认识的人走的。”小宝皱起眉。
小宝总是笑着，一下子这样严肃地皱起眉时看着还有些吓人。
芳妮缩缩脖子：“可是婶婶不像坏人呀。”
小姑娘天真，看着女人不像话本子那些可怕的坏人，反而看着很和蔼可亲。
“坏人不会在脸上写上坏人两个字的。”小宝说。
女人听闻小宝的话也不气，笑着：“小兄弟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我只是回村寻亲的，真不是坏人。”
女人说话轻细，不像寻常人家的媳妇儿，倒像是大户人家的人。
她笑得很和善，给人亲近的意味。
所以金宝和芳妮都不觉得她会是坏人。
可是……好假。
小宝看着女人的笑脸，脑子里生出这样的想法。
女人笑得很好看，很亲和。
可是这样的笑容小宝以前见过，在另一个“家”里。
那些穿着好看衣服的姐姐姑姑也会这样笑得很好看，在管家来的时候，可是在管家走了之后又会对他露出一脸厌恶的表情。
她们对他笑着，可是眼底小宝看不懂的轻慢与厌烦不耐让他感觉到不舒服。
像是面具一样。
面前的女人也是一样，小宝从他眼底看见了让他感觉不舒服的神情。
如何换作祁安在这里，他就会看出来，女人看向小宝的目光像是看一件货物。
女人的目光从小宝那张姣好的脸蛋儿上扫过，眼底闪过的是贪婪。
“要不小兄弟你跟我一起，帮我指指路，这样你会放心些吧。”
小宝警惕地看着女人：“不用，不过我可以帮你找别人，我刚刚看见大山叔就在塘子那边。”
塘子离村口不远，跑过去叫人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婶婶，要不我帮你叫大山叔过来吧。”大人总比小孩儿好吧。
小宝感觉自己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女人的神情好像变了。
她一把拉住小宝的手，笑着，却一点儿都不和气：“不用那么麻烦，小兄弟，你发发心，帮我一下就好。”
这个模样看不出半点儿刚才的好相处。
“柱子，抓住那两个小鬼！”
得了话的男人从不远处出来，几步就到了两个小孩儿面前，熟练地就要去抓人。
这下就算是小孩儿也看得出来这不是什么好人了！
“金宝！芳妮！”小宝变了脸色，手里的东西往女人脸上砸去，挣扎着想要往金宝芳妮那儿去。
“小子，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
女人咧开嘴笑，一下子那股亲近气就没了，透着狰狞。
被叫做柱子的男人轻车熟路地拿着帕子往两个小孩儿脸上捂了一把，两个小孩儿就软了下去。
小宝瞪大了眼睛，挣扎得更加厉害了，拼命想要往那边去。
小宝知道，这两个人是坏人，如果金宝芳妮被他们带走了会很惨。
会饿肚子，会挨打，会受冻。
柱子看了一眼小宝：“这个要了做什么？”年纪太大的并不好卖。
“长得行。”女人抓着小宝，“这张脸卖进楼里也能回本，有些有钱人就好这一口，啊！”
小宝一口咬在了女人手上，抓了女人脆弱的眼睛，痛得人松了手。
“金宝！芳妮！”小宝扑向男人，连抓带挠，直接上牙，“放开他们！”
他不敢跑，他怕自己跑了他们就带着金宝芳妮跑了，要是人被带走了要再找回来就难了。
他知道，所以即使男人的拳头落到身上也不撒手。
拳头砸在身上很疼，小宝疼得想哭，但还是努力扒拉着男人的手，抱着男人的腰，狠狠地咬着他的肉。
女人在一旁也搭手，还不忘嘱咐着不要弄伤了小宝的脸。
季言从小路钻出来，嘴里骂骂咧咧的。
那条该死的大黑狗，怎么变聪明了，竟然给他玩把戏！现在的狗都这么聪明了吗？害得他又被咬了好几口！
咦？
村口的混乱被季言看见了，他一眼就看出被打的少年是小宝！
哪儿来的王八蛋欺负他家小宝！！！
昏迷的孩子，不善的大人，死死不肯撒手的小宝，发生了什么事一目了然。
季言想都没想就扑上去了。
直接往男人女人的腿上咬。
狗牙齿可比人的牙齿利多了，一口下去就见血。
拍花子这种人是季言最厌恶的，当初小宝的失踪他就怀疑有拍花子的人。小宝运气好，遇上了顾杞，可是他不敢保证小宝下一次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万一这一次没有那样的运气呢？
季言不敢赌。
“哪儿来的狗！”
“打死它！”
季言一边咬一边叫，争取在拦住这两个人的同时把其他人叫过来。
棍子重重的砸在季言背上，季言感觉自己骨头都要被打断了。
他尽量避开砸下来的棍子，扑向男人打小宝的手，咬住他的手从上面撕扯下一块皮肉。
“荷姑，打死这只狗，快点儿！”男人恶狠狠地吼着。
一会儿把村里人招来了可不是好事。
“知道了。”荷姑手里拿着一块石头，高高举起。
小宝：“大黄！”
趁这个时候快跑啊！笨，你要是真被他们带走了怎么办！
快点儿跑啊。
季言不敢避开那石头，他避开的话那个男人就有机会带走小宝了。
顾杞！小白脸！这个时候你们怎么就不在呢！
“小宝！”
在石头砸下的一瞬间，季言听见了熟悉的人。
失去意识的一刻，他好像看见了人。
好像……是隔壁家的小白脸。
这样的话，小宝就没事了……吧？
*
一片黑暗，季言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看见了光，睁开了眼睛。
熟悉的床帐引入眼中，季言听见了熟悉的惊喜声音。
“世子！二公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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