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羽不太明白，自己好像生了一场病之后，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
阿娘一直在睡觉，躺进黑黑的、四四方方的大盒子里面。
周围的人也变得怪怪的，偶尔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他不懂的意思。
大哥跟他说，阿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变成了星星在天上守着他们。
他听到府里的人说，他不是阿爹阿娘的孩子，只是一个不知道父母是谁的野孩子，占据了阿爹阿娘真正的孩子的位置。
“所以，阿爹不是阿爹，阿娘不是阿娘，哥哥和姐姐也不是哥哥和姐姐了吗？”
六岁的孩子对于所谓的阴谋诡计不理解，只能按照大人话里最浅显的意思去理解。
“不是。”武信侯惩处了跟他说这些话的人，带着茧子的手摸着孩子的脑袋。
“阿爹还是阿爹，哥哥和姐姐也还是小羽的哥哥姐姐，小羽只是又多了一个哥哥而已。”
他不太懂，想到的是另一个问题。
“那小羽是不是应该是三哥的名字呀？”他说，“我是不是应该换一个名字？”
武信侯愣了愣，并没有想到这方面的事情：“小羽为什么要这样说？”
“因为，这是阿娘跟阿爹给三哥取的名字，一定想了很久很久。”
武信侯失神了一瞬，想起的是妻子当初怀孕时两人夜间就名字讨论了很久。
“是啊。”武信侯露出一点笑，眼神却是复杂的，“那，小羽愿意换一个名字吗？”
他点点头，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可以呀。”
季羽本来就是属于三哥的，他换一个名字很正常嘛。
年幼的孩子想法很简单，其余其他的麻烦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武信侯的眼神复杂，摸了摸小儿子的脸。
他换了一个名字——季悠，取乐悠悠的意思。
季羽，不，应该说季悠见到了爹娘真正的孩子季羽。
他看起来好瘦啊，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呢？
穿着锦衣，很不自在的样子，视线在其他人看过来的时候会不自觉地避开。
季悠在他手上看到了好多疤，跟哥哥姐姐还有他的手都不一样。
“三哥，是不是很疼呀？”大哥跟他说他又多了一个哥哥，他以后从行三变成了行四了。
暖乎乎，白生生的手握在手上，对比很鲜明。
“没事，已经不疼了。”季羽不自觉地想要抽回手。
“骗人。”小孩子说，“上一次我被树枝挂了一条好长的口子，可疼了，三哥你不可以骗我们的，这样不好。”
“疼要说出来，不可以忍着的。”他很认真地说，“我们是小孩子，可以喊疼的，大姐之前是这样跟我说的。”
大姐跟他说了，三哥只比他大一点点，跟他一样还是小孩子。
虽然是差不多的年龄，可是相较于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季羽显然懂得更多，想的也更多。
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盯着面前的小孩儿想。
他以为他会被排斥，被讨厌，被厌恶，什么都有可能，总之不是这样的。
傻乎乎的，看起来不聪明的样子。
他看着捧着自己的手呼着气的小娃娃想。
季羽手上有很多伤疤，有些些冻疮留下的，有些是划破留下的。
他以为不会疼了。
虽然只有六岁，但是季羽已经知道疼是没用的事情了，他说疼也不会有人理会。
但是，他现在看见捧着他的手呼气的人，发现自己的手很疼。不仅仅是手，身上的那些伤疤好像也泛起了疼。
“疼。”他小声地说。
他对着这个别人口中抢占了他位置的孩子喊着。
季悠捧着他的手，呼着气，过了好一会儿，他好像发现自己的法子没有太多用。
他苦恼了好一会儿，敲敲脑袋，拉着季羽：“三哥，我们去找王伯伯吧，王伯伯一定有办法的。”
季悠口中的王伯伯是侯府的府医。
伺候季悠的人看着自己的小主子，想要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只能认命地跟着两个人。
季羽在得知自己身份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一下子从任人打骂的低贱奴仆变成了侯府的公子，季羽是茫然的。
心里的心情是说不明白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心情，高兴？兴奋？激动？还是别的？
他不知所措，也不知道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身份的转换，让他的生活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被带回了侯府，他的亲人们跟他说了很多，很激动，看向他的目光他不太懂，那是他过去六年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季羽是不安的。
特别是当他看到侯府那个替代他的孩子的时候。
那是个在宠爱中长大的孩子，他一眼就能够看出来。
天真烂漫，不谙世事。
对于这个孩子，他怀揣着怎样的心情？他应该讨厌这个孩子，厌恶代替他享受了侯府公子待遇的孩子，嫉妒他拥有的自己所没有的东西。
应该想办法把他赶出去才对，不是吗？
可是，看着拉着他的那只手，季羽抿紧了嘴唇，垂下了眼睛。
他还没来得及生出这样的情绪，软乎乎的手就拉住了他，让他生不起半点厌。
他看着那只白生生的小手，如果让这个孩子过他曾经的生活，这个孩子一定受不住的吧。
季羽手上小心地加重了一些力气，微微将季悠的手拉紧了一些。
还好不是他遭受那些事情。
季羽想。
季悠拉着季羽跑到了府医那里，季羽手上的那些伤疤早已经结痂了，可季悠就是倔强地说三哥手疼，府医拗不过人，最后也只能开了些淡化疤痕的伤药，哄着人说上了这个药就不疼了。
季羽看着信以为真的季悠。
好笨，很明显是骗人的。
不过，他也在骗人，已经结了疤的伤口不疼了，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三哥，这样会不会不那么疼了？”季悠给季羽手上上了药，期待地看着他。
季羽不自觉地避开那双眼睛：“嗯。”
他看着季悠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抿了抿唇。
他生不出坏心思来，这样好骗的孩子，要是离开了侯府，一定会被人欺负死吧。
“你不讨厌我吗？”季羽这句话声音不高，很轻。
他好奇，又怕得到的答案并不是自己希望听到的。
季悠歪了歪头：“为什么要讨厌三哥？”
他不明白季羽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季羽轻声道：“因为我打乱了你的生活，没有我的话，你还是侯府真正的小少爷。”
而不会变成一个占据了别人位置的假公子、野孩子。
季羽知道，他的归来，引起讨论的对象不仅仅是他，这件换子事件中的另一个“主角”也是同样被关注的，备受非议的。
季悠不太能够明白季羽的话。虽然这段时间有些人在他耳边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可是阿爹和哥哥姐姐他们都有跟他说过不用在意那些的，而且……
“好像也没有什么吧。”季悠说，“大哥说，三哥回家就是我多了一个哥哥呀。”
他扬起笑脸说：“就是有多了一个人喜欢我呀。”
“有好多人喜欢我的。”他掰着手指数着，“阿爹，大哥，大姐姐，二哥，二姐姐，然后现在还有三哥。”
他说得很认真，没有半点儿作假。
“我为什么要讨厌三哥？”他反而问他。
季羽蜷了一下手指。
他想，怪不得侯府舍不得送走这个孩子。
他低着头，盯着拉着他的那只手。
“三哥，三哥。”季悠摇摇季羽的手，鼓着脸把不听他讲话走神的人拉回来。
“你是不是没有听我说话呀？”
季羽不适应有人以这般亲昵的态度与他相处，过去六年从来没有人这样与他相处。
过去他收到的永远都是冷漠与恶意。
季羽：“抱歉，你说什么？”他下意识道歉。
“我说，你要不要看小狗崽呀？”季悠说，熟练地抱住季羽的一只胳膊，就像对季言他们一样。
他做贼似的凑到季羽耳边，小声说：“我前天在花园里发现了一条小狗崽，很乖的，我把它偷偷藏在花园的后山后面了。”
“为什么要偷偷藏起来？”季羽配合着他。
季悠：“因为秋喜姐姐说它太脏了，不让我跟它玩。”
季悠说着这话的时候，还小心地偷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侍女，生怕自己的话被对方听见了。
“三哥要看吗？真的很乖的。”他强调着。
“是吗？”季羽说。
可是，你带我去看的话，你的侍女也会知道的吧。
季悠明显没有想到这一点，就是想要跟自己哥哥分享自己新发现的小伙伴。
对着眼睛亮闪闪的季悠，季羽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好。”
不出季羽所料，季悠的行为简直就是不打自招。
他看着耷拉着脑袋被侍女说着的小孩儿，站在一边，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陪着他听着侍女数落着。
小孩儿看着可怜，侍女说了几句之后也说不下去了，最后叹了一口气。
“至少给它洗个澡，洗干净。”
脏兮兮的小狗崽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钻进来的，一身的污泥，毛都打结了，黑黝黝的眼睛藏在打结的毛发之中。
季悠猛地抬头：“好耶，秋喜姐姐最好啦。”
秋喜看着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拿自家小主子也没办法。
小孩子脾性，除了纵着点儿也没别的法子了，而且她家小主子跟有些同龄人相比很乖了。
“三哥也一起吧。”季悠主动拉起季羽的手，跟着秋喜去帮小狗洗澡。
洗干净的小狗崽更可爱了，季悠是这样认为的。
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犬，就是很普通的小黄狗，眼睛黑黝黝的，水润润的，盯着你看。
“三哥，很可爱，对吧？”
季羽被季悠拉着，蹲在那儿看着小狗崽自己追着自己的尾巴打转转。
季悠：“三哥给它取个名字吧。”
季羽愣了一下：“我取吗？”
“嗯。”季悠点头，“秋喜姐姐说我可以养它啦。”
但是为什么要我来取名字？季羽想问的是这个。
季羽搭在狗崽背上的手指曲了一下，没有再问出来。
他看看小狗崽，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说出来一个名字：“大黄？”
很土气的一个名字，听着像乡下的看门狗。
他取不来那些高大上的名字。
季羽垂着眼皮，手指不由得顺着狗崽的毛。
季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它以后会长得很大吗？”
季羽抬头，见旁边的人正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他磕巴了一下：“可能。”
“哇啊。”季悠眼睛亮了，“那真好，以后你就叫大黄了，你要长得大大的，壮壮的。”
他举起了小狗崽，说着。
季羽眨了眨眼，看着笑容灿烂的小孩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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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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