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榕树下蹲着几个身影,以季川为首。季川是村里有名的闲人,年纪不大,刚满十九,却完美继承了村里老一辈二流子的精髓——不爱干活,但很爱晃荡。
他此刻正捏着一根鲜红油亮的辣条,吃得嘶嘶吸气,旁边围着几个半大孩子,个个吃得嘴唇红艳艳。
“喂,小春,”季川吸溜一下,讲究地从兜里掏出一截卫生纸擦了擦嘴角的辣油,问一旁一个瘦巴巴的男孩,“最近怎么没看见季伍那老小子?打麻将三缺一,都快凑不齐了。”
叫小春的男孩正奋力啃着辣条,闻言抬头,口齿不清地说:“川哥你还不知道啊?季伍叔栽啦!”
“栽了?”季川挑眉,“栽哪个水沟里了?”
“不是水沟!”另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丫头抢着说,“他偷了隔壁村李婶家的鸡,被人一个电话举报到镇上啦!”
小春使劲点头:“对对对,被抓走的时候,他还嚷嚷那只鸡是他家走丢的呢!可李婶说那鸡就是化成了灰,也姓李。”
季川嗤笑一声:“这老小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孩子们跟着嘎嘎地笑,快活的空气里弥漫着辣条勾人的辛辣和一种小小的、幸灾乐祸的快乐。
正说笑着,村口土路上传来汽车引擎的低吼。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擦得锃亮,在坑洼不平的水泥路上开得有点横冲直撞,全然没在意路边蹲着的这一撮人。
车子碾过一洼不小的积水,“哗——”一声,混着泥点的水花精准地扬起来,劈头盖脸地泼了季川一身。
孩子们瞬间安静如鸡。
季川僵在原地,他身上的白色印花T恤此刻溅满了斑斑点点的泥水,堪称惨烈。
他手里还捏着半截辣条,汤汁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那辆黑色轿车毫无察觉,或者根本不在意,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个越来越小的车屁股影子。
季川慢慢抬起头。
他生得极好,是这村里远近闻名的俊悄,皮肤白,眉眼深,鼻梁高,此刻那双总是带着点懒洋洋笑意的桃花眼眯了起来,盯着那辆快要消失的轿车,眼神亮得有点慑人。
他也没骂娘,只是遗憾地松开了手里那截辣条,然后舔了舔被辣得红艳艳的嘴唇,忽地笑一下:“啧,开个破乌龟壳,嚣张什么呀。”
阳光透过榕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那笑容好看是好看,却让旁边几个小孩莫名同时缩了缩脖子。
黑色轿车稳稳停在了村尾靠后山的一座青砖别院前。
这院子与村里常见的楼房不同,带着明显的旧时风貌,粉墙黛瓦,马头墙高耸,虽然久未有人常住,却自有一股沉静气派。
老村长程安早已候在门口,脸上堆着笑,心里却嘀咕着这位程家最有出息的后生怎么突然回来了,还说要住下。
车门打开,程霁走了下来。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休闲装,看似简单,料子却极好,与他周身那种清贵又温和的气质相得益彰。
他深吸了一口山脚下清冽温润的空气,带着草木和泥土的芬芳,与他前世最后时刻呼吸的消毒水味和都市尾气截然不同。
他嘴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走向老村长。
“安叔,劳您久等了。”程霁声音温和,带着对长辈的尊重。
“不久不久,小霁你回来是大事。”
老村长连忙摆手,引着他往院里走,“路上辛苦了吧?”这院子一直有人定期打扫,听说你要回来,我又让人收拾了一遍,被褥都是新晒的,厨房里也放了今早刚摘的瓜菜,水灵着呢!”
“让安叔费心了。”程霁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院落。青石板缝隙里钻出嫩绿的草芽,墙角的老梅树花期已过,正吐着新叶,一切都透着宁静的生机。
他很满意。
两人简单寒暄几句,便提到了过几日的清明祭祖。
庆宁村人口杂,但程姓是本地大族,枝繁叶茂,而程霁这一支更是近年来混得风声水起,族里最有头脸的人物大多出自他家,往常也只有祭祖这等大事,他们才会从城里回来点个卯。
老村长试探着问:“小霁啊,这次回来……是打算常住?”他实在想不通,这年纪轻轻、事业正盛的后生,怎么会想窝回这小山村。
程霁微微一笑,语气平淡却不容深究:“嗯,会小住一段时间,修养一下。”
他自然不会说,这具二十五岁的年轻躯壳里,装着一个因过度劳累而猝死、年仅三十就归了西的灵魂。
前世他矜矜业业,搏命般将企业做大,却在即将“开疆拓土”的当口,被一纸“急性广泛前壁心肌梗死”的诊断书彻底终结。
如今他重获新生,年轻了五岁,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迅速设立海外信托,将公司甩手给信得过的职业经理人团队,又凭前世记忆做了几笔投资,然后毫不犹豫地奔回这祖籍之地。
奋斗?扩张?不了,这辈子他只想提前退休,靠着巨额分红,在这青山绿水间过点清闲日子,养养他那颗死过一回的心脏。
老村长见他语气虽温和,眼神却沉稳老练,透着一股远超年龄的通透和……淡漠?心里暗叹,这在大城市里干大事业的年轻人,心思就是深,让人看不透摸不准,果然不一般。
“好好,住下好,村里空气好,养人!有啥需要,尽管跟我说!”老村长热情地保证。
另一边,季川听完了那个被他用一根辣条“收买”的小探子的汇报。
小春贼头贼脑地摸到季川家那略显破旧的院门外,还没探头,后衣领就被一只好看的手给揪住了。
“哎哟喂!川哥!是我呀!”孩子吓得一哆嗦。
季川松开手,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阳光下他的皮肤白得晃眼,眼神却带着点痞气:“皮痒了?在我门口晃悠什么?”
小春赶紧凑上前,压低声音,一副分享重大机密的样子:“川哥,那辆‘乌龟壳’!就呲你一身水那个,停到村脚那大院子门口了,村长爷爷还在那儿等着呢!下来一个男的,看着可气派了,肯定是那院子里的人!”
季川眯了眯眼。村尾那栋常年空着、却收拾得最精致漂亮的青砖大院?
他想起那辆嚣张的黑色轿车,还有自己身上这件报废的T恤,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漂亮的、却带着毒意的笑容,像山间突然绽放的艳丽毒蘑菇。
“哦?”他语调拖得长长的,意味不明,“原来是那家的啊……”他拍了拍小春的脑袋,“行了,知道了。辣条还有,自己拿去。”
打发了小孩,季川目光转向村脚的方向,看来,这清净的小村子,要来个有意思的“大人物”了。
而他很想知道,这个“大人物”的“乌龟壳”,还能不能那么干净漂亮。
翌日,清晨的阳光还没驱散山脚的薄雾,程霁就被院外一阵稚嫩却喧闹的嬉笑声吵醒了。
他睡眠浅,重生后更是刻意追求一种松弛的节奏,但这突如其来的童趣交响乐显然不在他的计划内。
他披了件外衣,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院门。
只见约莫几个五六岁的小豆丁,正围着他的黑色轿车,手拉着手转圈圈,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唱着即兴编造的童谣:“大乌龟,亮汪汪,呲人一身泥汤汤!呱呱呱!”
其中一个眼尖的孩子瞥见门开了,一个穿着好看的睡衣、看起来一点不像村里人的叔叔站在那里,立刻像受惊的小兔子,大喊一声:“有敌情!撤!”
话音未落,几个“小皮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一溜烟钻进巷子,瞬间没了踪影。
程霁失笑,摇摇头,这才把目光投向他的车。这一看,倒是让他微微挑了下眉。
车身两侧,被调皮的孩子用沾了泥水的小手画满了抽象的涂鸦,波浪线、圆圈、看不懂的符号……而坐驾驶的车门上,赫然用水泥勾勒着一只歪歪扭扭、却特征明显的简笔大乌龟。
他倒是没生气,反而觉得有几分鲜活的趣味,前世在写字楼,可见不到这等“原生艺术创作。”
他转身回院,接好水管,拿了水桶和软布,准备亲自洗车。
山泉水清冽,冲刷着泥痕,倒也成了件放松的事。
正忙着,老村长程安背着手散步经过,看见他,笑着打招呼:“小霁,这么勤快啊,一大早就自己洗车?”
等走近了,老村长才看清车上那一片狼藉的“艺术杰作”,顿时哭笑不得,跺脚道:“哎哟,这些皮猴!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回头我非要找他们家大人说道说道!”
程霁拧上水龙头,用软布擦拭着水珠,语气平和:“没事的,安叔,小孩子玩闹而已,洗掉就好了。”
他动作不紧不慢,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耐心。
老村长看着他,又是感慨又是无奈,便站在一旁絮叨起来:“唉,现在村里就这样,年轻壮力都往外跑,挣钱嘛。留下的多是咱这些老骨头,还有爹妈没条件带出去、留在老家上学的娃。青壮年啊,没几个啰……”
说起青壮年,老村长倒是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哦,倒也不是没有!有几个呢,年纪轻轻,有力气有脑子,偏偏就不务正业!整天在村里晃荡,招猫逗狗,净干些气人的事儿!”
他显然打开了话匣子,压低声音:“就比如村东头那季家小子,叫季川的!哎哟,那可是个祖宗!懒得出奇,能躺着绝不坐着,嘴巴还毒得很!一点亏也不吃,跟左邻右舍那些大爷大婶吵架,从来没输过!歪理一套一套的,能把人气得半死!你说说,这像什么话……”
程霁安静地听着,手下动作没停,水流冲走了最后一只泥巴乌龟,车身恢复光可鉴人。
他对这个名叫“季川”的小混混,算是有了个初步印象:懒,嘴毒,人嫌狗憎。
但真正的“初遇”,发生在下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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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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